跟财威跑了一趟送货车后，小力于第三天回到了莞城。此时他身上剩下的家当已不多，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份工作来维持生存。他翻了一下自己的电话簿，上面记着一些在这边工作的同学信息。高中时代还算要好的同学沈学好就在东莞的某镇工作，他心里盘算着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得去投靠学好。

他来到莞城市区，到人才市场周边看了看，三教九流，办假证者泛滥。人才市场周末开放，很多年轻人平时也在这一带游荡，因为没有地方去。熟悉地形后，他在周边找了一家十元店住了下来。

十元店的客房显得拥挤不堪，十多个互相不认识的人，住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好在这里的年轻人多是些胸怀志向，暂时处于“低谷”的有文化的人。房间里，有位带着眼镜的“老人才”正给大家讲述着人才市场的故事：

“……人才市场里有很多潜在的机会，无数的热血青年，有志者，有才能的人，从这里开始，隐忍自强，负重前行，日后乌鸡变成凤凰，飞黄腾达了……”

有人问：“大哥，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啦？”

“我啊，住了俩三个月了！”

“呵呵，那怎么还没找到工作啊？”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我可不想委曲求全，我理想的职位还没有出现呢！”

“呵呵呵……那你还准备住多久呀？”周围的同僚们发出一阵笑声。

“我啊，是革命党人，我要把牢底坐穿，哈哈！”

“哈哈哈……”

小力没有心思听他们海阔天空。他把简单的行囊放在旅店后，一个人来到街上。天色接近黄昏，城市里的华灯初上，街上景色迷离。他独自在街头，苦苦思索着。年少的时候，自己一心想摆脱家人的束缚，早些出门闯荡，而此时自己终于体会到了孑然一身，独处异乡的滋味。他不由得想念起自己的父母和小妹，他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父亲接到电话，问他：“小力，在外面混得怎样，能不能立足？”

父亲是出过门的人，他对小力的一句话，便能切中要害。

男人之间没有什么好絮叨的，父亲的要求很简单：“还是那句话——上不了柳树上楝树，总要上一棵树。”

母亲接过电话，说“小力在外面混不好就回来，不要在外面强撑着。”

他没有跟父母说出自己的窘境，只是说自己因为要图发展，暂时不能往家里寄钱，并请父母保重好身体。匆匆聊过之后，他挂下了电话。

莞城一号公路（莞太路），从环形天桥始发，一直延伸到虎门镇，诠释着“东莞塞车，全球缺货”的概念。站在金源中心的顶端鸟瞰，环形天桥就似莞邑马车的一道轱辘，她引导着这座城市的人们前行的方向。盛极一时的汽车总站和人才市场，是千千万万的打工仔的中转站。制造之都，充满着经济活力，在这外来工频繁光顾的地段，仿佛遍地都是商家吆喝的财神：

“老板…吃饭吗…老板…住宿……”

内地的年轻人儿，或踌躇满志，或迫于生计，辗转来到这个神奇的地方，冀望借助自己的一技之长，尝试着从这里开始鱼跃龙门，事业有成。此时此刻，他内心不禁生出一丝自怜感：打来到南方这座“发财宝地”，一晃已有半年多，前途却看不到有丝毫起色。明天的人才招聘会，城府会有多深？自己连个专科毕业证都没有，又凭什么去“逐鹿中原”？

这个夜晚，他的心里憋闷得慌。

一号公路，南城区，老银城地标，似乎很快会被喧嚣的新城淹没——人说，这里迅将成为市府中心，她将变成什么模样，路人无暇顾及。再往前，盘踞多年的雀巢（公司），豆煮她啡，蒸汽腾腾，给路过的人儿奉上她的味道，很醇，很多年。宏远（八冠王），诺基亚，厚街，虎门，往前，再往前，一号公路成为经典。

沿着一号公路，他漫无目的地逛了大半夜。回到旅店，已是悄无声息。

第二天一大早，小力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准备好资料后，他来到不远处的XX人才市场。今天正好是星期六，早上九点后，人才市场被慕名而来的各路精英挤得如正月烧（头柱）香，水泄不通。很多弱不禁风的女孩，也被裹挟在拥挤的人群中喘不过气来，让人心生怜悯。年轻人寻找着自己未来的梦，雇主代表们正襟危坐在一排排的方格子里，眼神里充满了智慧与挑剔。大企业的阵势逼人，现场播放着大牌的宣传片，考官们端坐一排，服饰一统，面貌精神。中小企业则有一两位慧眼识珠的伯乐，他们看起来显得神秘莫测。求职者们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后头，彬彬有礼地呈上自己的简历和证书，小心地咨询着相关的职位。很快，整个招聘大厅变得跟菜市场一样嘈杂，摊档上满是劳资双方的交流辩论，沽价而售。

这是一个普渡草根的市场。前来招聘企业众多，从世界五百强，到港资台资再到内资；但绝不会有政府事业单位来到这样的类似于地摊市场来赶集，他们的早已有他们的体制。萝卜白菜，各有人爱，世界工厂的深厚底蕴，吸引着四方的企业和人才，儒林外传在这片舞台被演绎得风生水起。

制造之城，用人单位的招募栏上大多充满了英国工业革命时代产生的缩略语——IE，PE，QE之类的E式词汇①。在买方市场的时代，雇佣者的强势姿态表现得一览无遗：

人事行政文员(HR)大专以上学历年龄 18~22岁限女性五官端正，气质佳......

模具设计工程师(PE)机械专业本科以上学历，英语四级水平，能够承受工作压力，需加班......

......

小力不是ENGINEER，他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古惑仔。他甚至连些基本的字母简称都不了解，他只能把目光投向一些初级的职位。面对众多的用人单位，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能否“上到一棵树”。他仔细观察着市场里的情形，龙蛇混杂的求职群体，有人欢乐有人愁，大多数应聘者都被招聘单位拒之了门外。戾气之下，甚至有不服气的求职者质问挑剔的雇主：你们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究竟为哪般？

小力心想这种质问于求职者本身没有丝毫帮助，自己还是四处撒网，多投几份简历为妙。因为文凭不够（没有），一个上午下来，他只拿到了两张复试的路条，其余的都叫等通知。

回到旅馆，小力仔细分析着自己收到的两张复试的路条，这里或许就有一张是自己的幸运门票。他在地图上仔细查看了两家公司的地址，一个在桥头镇，一个在塘厦镇，距市区都有一些路程。顾不了那么多了，眼下没得挑剔，唯有顺应市场规律，按约定的时间前去参加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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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E是ENGINEER的字首，意为“工程师，技师”此处三个缩略词分别是工业工程师，产品工程师和品质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