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艾比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匕首：“不行……我做不到。”

“别说傻话了。”学者闭着眼温和地说道：“这是你的任务——否则你特地回到这个镇子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我知道的……”少女痛苦地扭过头去：“但是要我去杀死一个无冤无仇的人……我做不到。”

“正是因为必须要有人能做到，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有'厄兆'吧？”学者温和地回答道：“下手吧，艾比——这段时间我与你相处的十分愉快，如果能以我的生命为代价去拯救这个镇子的人们并使一个人成长为真正的'厄兆'……那么我义无反顾。”

“你难道不会害怕吗？”艾比咬着下唇问道：“你难道不会……不会后悔吗？”

“有什么好怕的。”学者笑呵呵地指了指天空：“死后升上天堂，总比灵魂被混沌所吞噬要好吧？”

“你不是学者吗？”少女用刀尖抵住学者的后心：“居然也会信这一套。”

“学的越多，我就越能了解到我活在一个多么伟大的世界之中。”学者苦笑着摇了摇头：“学的越多，越是知道自己知道的有多少。学得越多，我就越是知道人类的无力——所以我可以确信，人类必须有'厄兆'们挺身护佑，因为混沌不是人类的力量所能够对抗的东西。”

“真是令人丧气啊……”艾比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是啊，多么令人绝望。”学者猛地睁开眼睛，望着窗外透进室内的明媚阳光说道：“但是……正是因此，你们才显得如此耀眼；世界一直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与循环，就像'厄兆'们对抗着混沌，以火焰焚烧黑暗而使其无法吞噬大地。混沌在人群中播下种子，遏制了人类的发展与繁衍，使其无法像病毒一样侵占整个星球——混沌的浪潮席卷城市，幸存下来的人们有时又会成为'厄兆'与混沌所抗衡。你们维持着这可贵的平衡，既无法战胜对方，却又不至于败北……”

少女专注地聆听着。

“或许你今后也会加入到这场战斗之中吧。”年轻的学者低声说道：“我看得出来，你还在不断地纠结与矛盾。你的师父一定向你展示了许多，或许他也是如此希望你能够像现在这样深思吧——他一定是个有智慧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见见他。”

“他大概一点都不想让我踏上这条路。”艾比低声说道：“我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这条路看不到尽头啊。”学者轻笑着回答道：“陨星划过天际，其尽头为地平线；海潮起起落落，但始终不会超过涨潮的极限；日月盈仄，终究是东升西落阴晴圆缺……但你要踏上的路却会一直持续下去，在你出生之前，黑暗与火光便在世界的各处撕扯着对方了，而你死后它们也会继续下去。'厄兆'们所要做的只是义无反顾地投身于火光的那一侧，仿佛机械般地重复着明知永无止境的工作，追逐着宛如北极星明亮却永远无法触碰到的梦想。”

“所以啊，年轻的小狼。”他微微转过头，那副笑容与记忆中老威廉的脸庞相重叠：“你现在站在原野之上，尽管憧憬夜空中凝视深渊的狼群，却又无法承受坠入深渊的痛苦；虽然如此，但你总有点自己的想法吧？你对那化为群星守护天空的狼群也有什么想说的吧？”

“是吗……”少女低声自语道：“我的想法吗……”

“是的，你的想法。”学者微笑着点了点头：“面对着那破败的风袍、朽烂扭曲的铠甲、在铠甲下灼灼发亮的独眼和燃烧的长剑——你是如何看待它们的？它们在你眼中是什么？”

“大概是英雄吧。”艾比沉默了片刻后回答道：“在最开始知晓'厄兆'们那被诅咒的命运时，我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两个字——如今我已经历过了无数残酷与黑暗的旅程，对于'厄兆'的认知早已不如刚开始那般粗浅……但我仍旧认为这是最合适的字眼。”

“那么你想要成为这样的英雄吗？”

“大概是想的，但一想到我将会踏上那条充满痛苦与残酷的道路……”

“你需要看见的不是未来，而是自己手中掌握着的时间。”

“……什么？”

“你需要看见的不是有多少人被笼罩在黑暗中，而是有多少人会因为火光而得到救赎。”学者严肃地沉下脸来说道：“你只要低下头，在碰壁之前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就是了。哪怕你知道这条路没有尽头，会一直延伸到你死亡的尽头亦是如此——群星的轨道即使再机械，它们也依旧是群星；是照亮了大地，让夜晚不那么黑暗的群星。”

“是这样的吗……”艾比沉吟着仰起头：“奥萨所说的自我满足……就是这个吗？”

“总之，你或许会踏上的这条路向来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学者温柔地说道：“将来会有人憎恨你、误解你、厌恶你，将你视作灾厄的征兆——但是你不用向任何人解释，你走在一条孤独的道路上；这条路上你会经历无数的杀戮，但只要你不忘记自己最初对这条路的称呼，你就不会迷失。”

“英雄……”少女喃喃地低语道：“英雄的路……么。”

“不错。”学者大笑着回答道：“没想到啊……我在临死之际居然还能为未来的'厄兆'进行开导，真是充满意义的死前演说——好了，小狼啊，动手吧。”

“可能……会有点疼。”艾比犹疑着举起刀刃：“你想让我从怎么下手？”

“心脏吧。”学者爽快地闭上了眼睛：“不用犹豫，来吧。”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但猛然间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紧接着便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她听到匕首落地时发出的“当啷”一声，然后是锐器插入血肉的声音和学者的闷哼声——艾比费劲地睁开眼睛，在天旋地转中望见了站在血泊中的克丽丝。

还有她手中燃烧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