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缓缓陷入黑暗的沼泽。

而他们没有看见火光。

“看起来不妙啊……”莱纳皱着眉头望向那不断扩张的黑暗边缘：“他不会……”

“不可能。”艾比冷冷地打断道：“他没有问题的。”

“就算你这么说……”精灵男子心惊胆战地看着那粘稠而冰冷的黑暗卷起浪涛，如某种畸形的生物般吞食着城市与森林：“我完全无法想象要如何与这种东西为敌——比起这个，我们得赶紧跑了……这东西蔓延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

“跑不过它的。”少女叹了口气道：“这已经是极限距离了，如果在这之内没能解决掉它的话，一天之内方圆数百公里的一切都会被它毁掉——你能在一天内跑出数百公里吗？”

“难道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吗？”莱纳握紧拳头，咬着牙问道：“只能听凭这股黑暗吞噬我们吗？”

“我相信奥萨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艾比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已经无数次见识过''厄兆们的力量了；正因为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能够对付混沌，所以他们才会无与伦比的强大——如果不这样的话，这个世界早就被混沌吃掉了。”

“他们……一直在与这种东西对抗吗？”

“正如他所说，是的。”

“这很艰难吧？”

“按他的话来说，就是'总要有人来做这样的事情'。”少女无奈地笑了笑：“我不否认这句话……但想必这条路应该并不轻松吧。”

“被人所误解，被作为灾厄的征兆而疏远。”精灵男子敬畏地说道：“这是一条很孤独的路。”

“孤独不孤独倒是没关系……”艾比看着蔚蓝的天空喃喃地道：“这个世界上不被他人理解，但却必须去做的工作有很多——不如说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工作很浪漫……但我还是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变成他的样子。”

“不惧怕孤独么……”莱纳苦笑着说道：“你可真是了不起……说来惭愧，我可是对此恐惧的很——一旦想到从此以后都要一个人活着都会颤抖。”

少女没有接话。

“但是我会努力的。”他决绝地说道：“因为她把我推开了——如果那么快就去见她，她会很不高兴的。”

“彼此彼此。”艾比缓缓地回答道：“我们都要努力啊……”

“如果你不惧怕孤独，那么你顾忌什么呢？”精灵男子平和地看着少女：“你向往且崇拜他——我看的出来，但你为什么会惧怕成为'厄兆'呢？”

“因为踏上这条路就意味着要见证无数的悲剧。”少女低声地说道：“就像你们——还有其他人那样。而我只能冷漠地看着，最后心灵也会像他那样被破坏，将这样的事情当作理所当然——我不想这个样子，但说到底；'厄兆'的行为并不能带来救赎，这只是在清理与除去后患而已……是无可奈何的行为。”

“所见的越多，就越发觉得自己无力吗？”莱纳叹了口气：“确实……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憧憬奥萨，认为他有资格担当'英雄'这个词——或者说，所有的'厄兆'都是如此。”少女难过地垂下了脑袋：“但是和他一起旅行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能感受到他所付出代价之沉重——沉重到连人性都要舍弃干净。”

“你觉得自己承担不起吗？”

“是的，我承担不起——我没有办法目睹这些悲剧而无动于衷，我做不到，这样下去我的心灵也会遭到毁坏吧。这样的代价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

“无动于衷……”精灵小心地摇了摇头：“你知道他一直在憎恶着混沌吗？”

“我也憎恶它。”

“不……这不一样。”莱纳无奈地耸了耸肩：“他无时无刻地都在向外散发出那种憎恶，这种感觉就像是背景音乐一般随时围绕着他。无论是吃饭时，坐在城门时，与我战斗时或是盯着篝火时——这股憎恶都从未消退过；除此以外，另一个'厄兆'也是这幅样子。他们掩饰的很好，几乎将这股感情埋在了无人可以察觉的心灵最深处，但由此而造成的怪异感却依旧如影随形。”

艾比惊奇地看着他，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我无法想象这股根深蒂固的憎恶从何而来。”精灵敬畏地摇了摇头：“或许如你所说，他们见过了无数的悲剧，而每一次不得不冷眼旁观，心中的这股憎恶就更加深沉一些——这些愤怒与无力感交织出的可怖憎恶是比混沌更加黑暗的东西，它们在沉淀于他们心灵之底的同时也压过了其他的情感——因此'厄兆'们在传说中才会如此的冷漠吧。”

少女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混沌的蔓延停止了。”莱纳突然站了起来：“不可思议……他做了什么？”

“似乎在退潮。”艾比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喃喃说道：“奥萨成功了？”

远方闪烁起隐约的火光，在黄昏的薄暗中如幽灵般飘忽不定。

“去看看吧。”精灵建议道：“我记得你们说还有几个人没能逃出来吧？”

少女的脸色黯淡了下来。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是的。”

在如污血般的残阳照耀下，他们看见在半毁的城市废墟中，一个穿着焦黑铠甲与褴褛风衣的男子轻轻地俯下身，在混沌的水洼中仔细地搜寻着。他用那只缠绕着火焰的手臂破开黑暗，准确地抓住一个中年人的手腕并将他提出了粘稠如沼泽的黑暗。

中年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用那双灰色的双眼呆滞地看着对方，瘫坐在地目送其走向另一片混沌的残躯，然后以如出一辙的方式将另一个头发雪白的青年从黑暗的沼泽中拉了出来。这样的情景一再重复，尽管大多数时候，“厄兆”在混沌的水洼中什么都找不到。

他那破败的长袍如旗帜般风扬起，在这片凄惨的废墟中猎猎作响。

艾比记起了那只手臂——那只缠绕着火焰、在她于冰冷的混沌中无限下坠之时拽住她手腕的手臂——她记起自己的眼前猛然间透出的光线，她记起自己被黑暗所填满的肺部中重新充盈起空气的感觉；她想起了火焰带给她的温存，还有那只在面罩下闪烁的金红色独眼。

“你怎么了？”精灵问道。

“没什么。”少女望着奥萨搜寻的背影，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过啊……'厄兆'果然是英雄呢。”

“表情不错。”莱纳评价道。

艾比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如月牙般微微上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