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望我救你？未免太傻了些。你对我做过什么，我不清楚，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吕氏立时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双手不停地拍地，大骂自己：“怪我坏事做尽了呦！老天爷不放我过我，不放过我们一家子！我可怜的迁儿啊，你才三岁，你有什么罪？要跟着娘亲受苦喽！”

周迁是吕氏中年之后得的儿子，生产的时候十分艰难，如今刚满三岁，模样粉嫩乖巧，十分得吕氏和周峁的疼爱。周迁是早产儿，身子自小就虚弱，不常被抱出屋，初晨统共就在过年节的时候看见两眼，还是吕氏远远地抱过去给老太太请礼，打的照面。说起初晨和周迁的关系，确实不深，只是个看过两眼弟弟罢了。

吕氏把他搬出来求初晨，还不如先前的初霜更有效果。初晨和七岁的小初霜关系十分好，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从不会忘了她。可惜初霜是庶出，并不是吕氏亲生的。吕氏先前搬出初霜，目的很明显，就为了惹初晨同情。如今初晨没被感动，她便试着搬出更小的博同情。

初晨根本不吃这套，结果可想而知。

吕氏把地上的土都刨出两个深坑了，初晨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别说搀扶她了，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一次，吕氏彻底绝望了，心里对初晨又怨又恨。她以为初晨答应过来，八成是想帮她的。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无趣，竟是单纯的来看她笑话的。

吕氏哭累了，哭干了，傻坐在地上，呆呆的盯着地面，不言不语。她的世界不复存在了，谁看不看她的笑话已经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吕氏颤巍巍的起身，眼中一片浑浊，面无表情的往竹林外走，而她去的方向正是荷花塘。

“你要去哪？”初晨见吕氏表情不对，冷笑道：“你不是周家最得力的管家媳妇么，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连死也不怕了？”

吕氏止住步，身子僵了一会儿子，没有理会初晨，继续往前走。丁香要拦她，被陈妈妈等人阻止住了。丁香急得满头大汗，冲初晨哭求，请初晨劝一劝吕氏。

初晨闻言，笑了，很讽刺的笑了。

“丁香，别怪我心狠，在这个家里头，咱们个个能保全自己个儿已经是不错的了，哪有什么精力去管别人？一不小心或者一个不留神，引火烧身，岂不悔死了。”初晨见吕氏越走越远，似完全听不到她说的话，又笑了一声，继续道：“你死了好，老太太更遂心了。二叔什么性子？这后宅的事儿还不是由着老太太一人拿捏，初虹嫁什么样的，六哥娶什么样的，九弟被养成什么样的，都和你没关系了。”

吕氏听这话立即停下来，扭过身子来，满脸愤恨，大声嘶嚎着‘不……不要！’。她太激动了，想要扑到初晨面前，却没注意脚下的绊子，噗通一声倒地，也不起来，双手爬着地一点点的往初晨的方向爬去。

这时候，初晨对陈妈妈使眼色，她和丁香一起上前扶起了吕氏，尽量弹落掉她身上的脏东西，扶着吕氏在初晨的对面坐了下来。二人中间，正好隔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早有吕氏备好的点心和茶水，初晨为吕氏震了一杯茶。吕氏惶恐的伸手接下茶，疑惑的看向初晨，嘴动了动，最终低下头，双手握紧拳头，什么也没说。

初晨见状，温温的笑了，她要等得状况就是这个。她要让吕氏彻底的绝望，绝望到恨一切可恨的事物，恨到死，怨到死。在吕氏频临崩溃之后，初晨故意拿吕氏放不下的事物刺激她以让她那种不甘心不屈服的力量扩张到最大，然后爆发。经历过这一切的吕氏，才有可能忍辱负重，才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这便是《孙子九地》所言的‘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这句话我曾对莲二姐说过，如今对二婶子，还是那句，我帮不了你，能帮到你的只有你自己。”初晨修长的食指落在茶碗的边沿，拨落上面残留的水渍。

吕氏闻言惊讶的抬头看她，充满希望的眸子里闪出泪花来。她狠劲儿的眨了眨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尽量让她的情绪平和，继续听初晨说话。

“如果你真的想改变初虹的命运，便不要怕受苦。”

吕氏听初晨的意思，她家初虹还有救？眼睛瞬间亮起来，拍胸脯保证：“我不怕！我连死都不怕了，害怕什么。人这一生我算看透了，富贵荣华算个屁，只要我的儿女们可以好好地过活，我揪心满意足了。以前的事儿，我真心后悔，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办法弥补我对你的伤害。初晨，二婶不要求你信我什么，你等着看，有那么一日二婶子一定会报答你的。”

“报答倒不必，二婶子只管报仇便是了。”

“你的意思是指——”大房？吕氏惊讶的看着初晨，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吕氏心颤巍巍的，没错了，她的眼里有着和她，不，比她更甚的仇恨。这恨，比她的不止深多少倍。吕氏奇怪，初晨小小年纪为何会有这种超越死亡的恨？还有，她为什么也恨大房？据她所知，大房虽然背地里搞了很多的小动作，却十分的小心谨慎，而且也没严重到害死人的地步。

吕氏左思右想，脑子突然闪过一道光，叹口气，恐怕只有那件事了。

“那件事儿？”

吕氏下意识的掩嘴，她没想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思忖了半晌，考虑该不该说。又想到大房对她已经这样了，况且初晨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还有什么好瞒着的。于是对初晨道：“还不是秃头道士那事儿。”

初晨眯眼，疑惑的看着吕氏。

吕氏这才意识到初晨不晓得，发现此事正是她对初晨示好的机会。拍大腿对初晨解释道：“那个张氏比猴子还精呢。当年她为了争权，没少给你娘下套子。前三太太在的时候，老太太只疼三房一边，她气不过，后来三太太走了，你父亲要娶你娘，她怕老太太又走之前的老路。查了你娘的祖宗八代，屁大点烂事儿也跟老太太讲，老早儿在老太太面前给你娘下绊子，你想想，你娘进门还有好么？后来你娘生了你八哥，老太太看字孙子的面子上，对你娘态度好转起来，她又怕了，趁着你娘怀你，三弟出征的时候，找到我，拿钱诱惑我，让我去寻个道士诅咒你娘肚子里的孩子。偏没想会这么巧，这道士的话刚说完两日，你父亲便出事儿了。老太太对你父亲的疼爱，是比老大的十倍呢，她把这份爱转成埋怨加载到你和你母亲身上，让你们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都是我的错，当年我若不是听信张氏的挑拨和蛊惑，不去找那秃头道士，你和你八哥或许老早被老太太疼爱在手心里了，和你四哥一样了。”

原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也是张氏。往常真是小瞧了她，初晨知道张氏不简单，一直只当她深藏不露，不喜欢在小事儿上出手。原来她早掺和进来了，只是藏得深而已。

吕氏见初晨沉下脸来，忙起身赔错道歉。

初晨摇摇头，示意她坐下。

“你不必和我客气，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你做过的事儿，已经被捅出来了，你也已经得到相应的报应了。路是自己选的，后果要由自己承担。”

吕氏默默地点头。

“初虹的事儿你打算如何办？”

吕氏听初晨这么问，激动道：“只要不嫁给夏家那个傻子怎么都想，那怕是个农户、地主出身的，地方远点我都不介意。只要让她做个正妻，能名正言顺的过着正常人的日子。”

“那宁家呢，宁家如何？”

吕氏叹气道：“宁家已经算是门好亲事了，只可惜老太太那边断不会同意的，你六姐就是死也要嫁给夏家的。这口气我不服，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受累，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不然，等我死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初阳这孩子啊。她临走前给我那封信中，一再嘱托我写不许再辜负了初虹，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可现在我……”吕氏提到初阳，不禁想起她的悲惨境遇，脸上泪水连连。

提到初阳，初晨不禁想起二姐夫王成。她低头拨弄着左手腕上的佛珠，心里念想着这佛珠的曾经主人，初莲，自她出嫁之后一直没消息来，也不知她在江南过得如何。

初雪、初莲、初虹，还有嫁到灵阳王府做妾的三姐初灵……初晨突然想到这些周家女儿们的将来似乎都是被大房单方面决定下了。

“二婶既然相中了宁家，不如差人好生打探一番，以确定那宁家少爷的品行，若真如媒人所言，人品端方，性情谦和，不失为六姐的良配。”

初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吕氏有些不明白，拭干脸上的泪水，问：“那老太太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