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过于浓重，乌云蔽月万籁无声彷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宫内，沉韶温正被罚跪在承乾殿外。若是旁人做出私自调兵、欺君瞒上的事，恐怕早就被处以极刑了。

沉韶温是青玉皇帝最好的兄弟留下的遗孤，他虽为帝王却极重兄弟情，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伤害兄弟拼死保护的孩子。

青玉皇帝本想将他赶去边疆，这辈子不得入皇城半步。可他却没想到，他三番五次偏袒、亲手养大的儿子，此时已经开始谋划如何逼宫篡位了。

他一个和天子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子，做事终究会束手束脚，而有了无上权力，才能将所想尽数收入掌中。

皇位他要，沉桃他也要。

沉韶温抬头看着被乌云遮挡的圆月，垂在身侧的手臂五指渐渐收拢。

这时，一位小太监小步跑到沉韶温身边，匆匆行了一礼，压低声音焦急道：“殿下，镜宗门的人杀进了卫府，公主殿下也被他们带走了。”

“……”

与此同时，卫府已经横尸遍野，石砖路旁的花丛被鲜血覆盖。周围的房屋一道道凋花木门紧闭，大量的鲜血喷洒其上，阴森而恐怖。

一群弟子经过陆昭的提点后，很快破了阵法，去往后山的路畅通无阻。

已过子时，城门封锁。几辆奢华马车趁着月色往靠近城墙的偏远小巷行驶。

“入蛊至深，你真有办法给她解毒？”黎风伸手在沉桃眼前晃了晃，她只是缓慢地眨了下眼，因为害怕，下意识往陆昭身边靠近，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反应。

黎风笑了，逗小孩似的哄骗她：“你都这副模样了，竟还想着他这个疯子，不如跟我去桃花岛养伤吧。”

沉桃皱了皱眉，又往陆昭怀中缩了缩，闷声唤了声：“师父。”

一旁的卫瞻皱了下眉，“你别吓唬她，她现在不能受任何刺激。”

陆昭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轻轻吻了下她的眉心，见怀中人情绪安稳后，他瞥了眼黎风，才开口：“区区傀儡蛊而已，有何难解？”

他曾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同常人无异，而研制世间奇毒，如今不过是控制人却不伤及性命的蛊虫，他自然有办法拔除。

傀儡蛊早晚都会解，陆昭怕的是，沉桃在彻底拔蛊前，就已忘记了所有人，彻底失去大喜大悲的资格，变成了神志犹如稚儿的傀儡。

到那时，傀儡蛊就算被拔除，沉桃也和傀儡无异了。

他真的能抗争的过时间吗？

直至天微明时，沉韶温才得以出了皇宫回到卫府，府门缓缓打开，一阵浓腥血气扑鼻而来，放眼望去府内满地尸体，不见活人。

沉韶温袖袍下的双手紧握，指甲陷进掌心，他冷着声吩咐：“去把蛊主找来。”

身后的侍卫快步涌进府内四处寻人。不多时，便在海棠林深处的地宫中发现了蛊女。

陆昭一行人走的匆忙，根本无心去机关重重的地宫捉人，杀光了后山上的侍卫后，他们就草草收队撤退，丝毫不让沉韶温抓到把柄。

“你那下属背叛了你，那女人也并非完全被蛊毒掌控，她之前可是故意装的半痴半傻引你掉以轻心。”地宫阴森寒凉，蛊女正靠坐在石椅里自顾包扎着受伤的手臂。

沉韶温眸色骤冷，一把挥落桌上的药罐，咬牙切齿着说：“这个草原莽夫，究竟给他们下了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投靠那个疯子！”

蛊女掀眸看了眼沉韶温，目光意味深长。

若是鱼和熊掌注定不可兼得，那为何不先选其一，得到其中一种后再去追逐第二种呢？

当局者迷，沉韶温深陷执念，恐怕永远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沉韶温靠坐在桌边，扶额沉思许久，“裴然，送蛊女入宫。”

陆昭的计划被迫提前，沉韶温又何尝不是呢？

沉韶温每次都给自己留了条退路，每次都不得不走那条退路。

沉韶温闭了闭眸，他有那么一瞬间曾想过，若是他逼着自己再狠心一点，让沉桃彻底被傀儡蛊掌控意志，在陆昭落入他手中第一时间就杀了他，当晚就逼宫叛反，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做错了选择就要付出代价。

他现在能考虑的，唯有这代价他能不能承受得起。

.

沉桃昏倒在陆昭怀中，一觉醒来，暴雨接踵而至，滚滚闷雷响彻整个皇城。

这青玉皇城要变天了。

沉韶温养在仙霞口的私兵即将抵达皇城，蛊女也顺利进了宫。

至于边境，就算沉韶温掳走沉桃抓了陆昭，非但没阻止琅月大军的侵袭，甚至还引来了苍南国的注意，青玉军.队腹背受敌节节退败，已然失了两座城池。

沉桃醒来的时候，头还泛着隐隐的痛。睁眼的那一刻，望着陌生的床顶，她险些以为自己仍没逃出后山。

她是怎么逃出卫府来着？

她忘了。

“你伤的这么重，还不赶紧去休息？”

房门外有脚步声经过，陆昭和黎风并肩而行，“死不了。”

黎风皱了下眉，“再这样下去，恐怕你那小夫人还没彻底拔蛊，你就先一步重伤而亡了。”

陆昭扫了眼黎风，“慌什么，我死了你不正好取我的骨做琴吗？”

“是啊。”黎风抱着琴笑得温和，“你死了，我不仅能取你的骨，还能取你那小夫人的骨，然后在桃花岛选个风景好的地方，把你们葬在一起。”

脚步声渐渐逼近，沉桃警惕地挪到床角，手中的千丝引蓄势待发。

“醒了？”进来的人是陆昭。

关门进来，见到缩在床角的沉桃后他微微挑眉。沉桃见到潜意识里最信任的人后才放下戒备，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师父，你不是被抓了吗？”

陆昭抬步走到她面前，坐在床边后捏了下她的脸，“沉韶温不会再捉你了。”

褪去一身血衣，陆昭换了身玄色圆领袍，衣襟领口处绣着金线云鹤，往日松散在耳边的墨发也都编成了辫子。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并无任何端倪，好似那重刑从未落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