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秦始皇时期修建的驰道，如今依然在默默承担帝国血管的作用，而且往后千年同样如此。

夜色里，当商旅行人都择地睡下的时候，一辆四驾马车疯狂地从驰道上跑过。

马是绝对的好马，观其神骏模样，应该是孝武皇帝征大宛所得的汗血宝马配种得来的后代，头颈细高，四肢修长，奔跑间神武飞扬。

然而即使马已经跑得够快了，赶车的人似乎仍然嫌不够，毫不体恤地用力鞭策，宝马吃痛下速度又提了一截。

这种透支骏马生命力的行为，倘若落到懂马爱马之人眼中，破口大骂是不可少的，性子急的说不定就要挽袖上前引发一场武装冲突了。

可这里是荒野，而马车的主人也不在乎这些，反而一个劲地催促马夫快一些。

马车的主人是个老头，他眉稀目深，高额钝鼻，脸上已经满布皱纹，斑斑点点难以遏制地出现在他脸上，眉鬓与衣襟都因夜风而凌乱，衣服显然是很名贵的料子，然而此种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呢？

“快点，再快点！”他忍不住又催促道，多年的城府与素养都弃之脑后，时不时往后看一眼，仿佛那莽莽黑夜里有追兵。

“石相，局势果真如此凶险吗？”

此刻老头坐在马车正中位置，显然正是此刻长安城风云中心的人，石显，原来他早就不知何时跑出来了长安。

要说此时的丞相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窃光者”匡衡，石显的职位是中书仆射，称不得相，但自汉武将外朝的权利逐渐到内廷之后，中书令中书仆射的权势便逐渐凌驾于宰相之上，因此旁人称其一句石相也无错。

石显左右两侧各坐着人，左边坐着两人，黄冠法服，竟隐约有几分后世的道士模样，但又不是后来道教成型之后那经典的披、褐、巾、冠的严整造型，这两位道士一老一少，方才年轻道士忍不住开口问道。

也怪不得他疑惑，前天石显还得到天子的恩宴，谁知道黄昏时刻就急忙忙地叫上自己等人护卫。

石显又忍不住向后看了看，此刻连寒风的声音都让他觉得是追兵的呼啸声，听到年轻道士的疑惑，心头一怒又不得不压抑住，苦笑着说道：“果真如此。

还望二位真人看在石某多年供奉的情分上，救在下一命！”

“如何称得真人？不敢当，不敢当。”老道士在年轻道士开口问话的时候，原本正闭目养神，这时也不得不睁开眼，叹息着说道：“善人这些年来对我茅山多有照拂，既然如此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为阁下应了此劫。”

石显听了十分感动，握住老道士的手就抓着不放，心里却更加郁闷苦涩。

他如何听不出来，这道士的话外之音就是：他自己即使尽力而为也没有办法为自己挡下这一劫。

如此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马车右边，那里也坐着一个人。

这青年英俊阳刚，浓眉似重剑，脸上新添的一道疤痕让其显得有些狰狞，若是王邙和王莽见了，只怕要齐齐叫出他的名字。

赫然就是他俩当初遇见的那个被追捕的炼气士兼落魄游侠儿，关白。

这时的关白比之前要内敛许多，没有了那股轻佻浪荡的意思，见石显望来，默默地说：“既得蒙石相大恩，此身不足惜。”

当初他还是没能逃脱屠者们的追捕，被押到帝都的大狱之中，证据确凿审判极快，偏偏又是秋季被捕的。

《礼记·月令》：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所谓沙场秋点兵，秋者，肃杀蛰伏之际也，是杀人的季节。

这下好了，刚下了大狱，被窝还没捂热呢，就要被拉出去宰了，那时关白才意识到，生死间有大恐怖。

幸好当时权势还如日中天的石显把他捞了出来，于是他就只好为石显奔走了。

“劳烦素卿了，”石显听完关白的话，心里如何作想已不可知了，但面上仍极其感动，抽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关白的肩膀。

换作数日之前，无论他对关白关素卿如何信重，也不会如此亲密的。

“三位放心，只要向东跑到……”

话还没说完，地面就突然震动起来，混杂着无数金铁交加之声，如同雷霆在地下炸响，巨大而磅礴的冲击力自下透出，地面猛然凸起炸裂，骏马哀声嘶鸣中，马车飞了出去。

“糟糕！”

关白面色一沉，抓住惊慌失措的石显，脚下踏着马车狠狠一塌踏，在马车飞裂之前抓住石显，稳稳落在地面，拔剑将其护在身后。

两个道士也从失控的马车中跳出，一左一右落在石显身边，三人将石显护在中间。

然后四人看着面前的场景，全都震惊到失声，身体说不出话来。

万骑突击！

黑压压的大汉骑兵，全部处在高速冲锋中，无数马蹄起落间大地震动，关白甚至能够望见一个个骑士面甲下狂热与冷酷混杂的表情。

石显失魂落魄，苦涩地喃喃自语：“石某何德何能，竟敢劳烦冠军侯……”

那些骑兵自然不是真的骑兵，那是冠军侯生前的部下，死后化作英灵重归冠军侯麾下，也只有如此，才会有万骑无声无息地冲锋。

“天人七律呢！冠军侯就不顾忌神明违誓之厄吗？！！”老道士失声叫道。

修炼多年的法力在这样的军势凶煞面前，被死死地压制在体内，活性灵性具降到了最低，老道士一咬牙，不顾小道士的反应，抓着他就往后跑。

石显苍白的发丝冲破发冠的约束，在风中飘扬，绝望地看着两个道士跑了，也不阻拦，对仍然护在他身前的关白惨笑道：“你也跑了吧，你们跑得快些，说不得还能逃走。”

关白原本右手握剑，此刻左手覆在右手上，阻止了右手的颤抖，冷漠地回应道。

“哪里跑得掉呢。”

“况且，夏桀商纣犹有愿为其而死之辈，田横尚有五百义士，岂敢让石相独赴幽冥呢。”

石显错愕了，笑道：“不想石某临终前竟能得一义士。”

他扶了扶发冠，望着临身的万骑，从容叹道：“无论如何，我终究是大汉之士大夫。”

轰隆隆的骑兵化作黑影掠过，待这连绵不绝的蹄声消散后，两人已……

万骑没有停止冲锋，无数骑士连人带马，在高速移动中慢慢化为虚影，像是一直冲锋到了天边。

最后一个化为虚影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脸上似乎永远是骄傲而意气风发，他就这么骄傲地消失在空气里。

原地只留下一点叹息。

PS：虽然早在春秋时就有，但秋后问斩的制度大概是董仲舒之后明确作为一项制度执行的，所谓“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

所以哪位书友要是穿越到了古代，尽量别在夏季犯事啊，说不定能苟到下一次大赦呢（大雾），尤其是唐宋这类大赦比较多的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