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向来世间之大事，多是春雷蛰伏暗暗滋生，待涓涓细流汇成滂湃江海之势后才会猛然间爆发出来，以竟惊天动地。

不是谁都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能力的，学识，阅历与环境，共同构成时代的迷雾，只有那些大毅力之辈才有能力在这迷雾中摸索着前行，而倘若有人能洞见千年的迷雾，那么就当得一句贤者了，若这贤者更进一步，把握时代的命脉后还能动手去推动去变革，那么圣人伟人之类的称呼最恰当不过。

而这商队的首领当然不是圣人，连贤者都算不上，他只是汉廷治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行商，只是这些年来闯荡四方，多少得了一些经验，商人那特有的嗅觉让他敏锐地闻到了一些不安的因素在慢慢滋生，在乡野，在村庄，甚至那些大城的城池也无法抵御这不安。

不是朝治与地方的问题，大汉的格局怎样他虽然说不清楚但能有个清晰的感受，互相倾轧的朝臣，日渐贪婪凶恶的官吏，越发放肆的豪强世族，隐匿在乡野山林间的叛乱者，这些都是如今大汉不安的因素之一，但这些都是一直存在的，这些就是汉人的生存环境，而他这只温水锅里的青蛙是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的，顶多抱怨几句越来越热了而已。

是新的，前所未有的因素掺杂了进来，而这些东西让他惶恐不安，原有的那些东西，朝廷太远，官府可以被他们喂饱，豪强世族？他们本身就是豪强世族的手下，就算是那些叛乱者阴谋家也不会对他们怎样，说白了，这些人都是可以讲道理的，而这些新的东西，就让他光是想一想就心寒。

这不是需要物种保护的年代，野兽才是原野的主人，人类建造了庞大的帝国与辉煌的文明，但人类开辟荒林挤压空间的是人口增加导致的，因此这个五千万人口的帝国之下，野兽仍有不少苟延残喘之地。

从两族的运数来说，人类毫无疑问是压制着兽类的，但具体到个体，很多人类都是不敢独入山林的，当然了，人们一般也不会荒野山林钻，而许多野兽对人类没有兴趣都老老实实蛰伏在山林里。

但现在，野兽的凶性似乎被击发出来了，总的来说，就是在不断地扩大活动范围与狩猎范围，假如说原本一公里左右的领地就足以让一个狼群满足每日需求，那么现在这群狼就会扩大到五公里，多出来的那些食物似乎撑不死它们一样。

人类的聚居地，那些大城还好，城池辐射出来的那些村庄就遭受了不少侵袭，就这些日子，商队首领可是听说过不少野兽袭击农夫的消息了，不过他也没有心情为那些被袭击着难过了，因为商旅们受到的困扰更大。

没错，商道行走的道路更偏僻更容易被袭击，要不然为什么行商能赚钱？商者，交易有无之辈也，不去那些偏僻的地方交易，哪里来的珍贵，不卖珍贵的，那些谁都能卖的东西够路费吗？

生产力与人口有着密切关系，商队首领若是学过现代系统化的经济学后，大概还会思考一下：山林原野的产出大概是没有变化的，那么食物链顶层的疯狂狩猎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不过既然他没有学过，那么自然无从问起，现在他更关心的是：能不能安全地走完这条商路。

危险是不假，大汉主要的那些商道都稀疏了不少，很多商人商贩商团停滞不前，凭白让那些开客栈旅舍赚去不少钱。

这心里急啊，宿费不说，继续行商危险是危险，但如今的利润也高啊！

想一想，若是整条商道只有自己一个人，那这趟货得值多少钱！

为此，就算有可能把命丢了又算什么！商人什么时候怕过死？

其实，大汉的商人多少还算有点节操——这很有可能是汉廷控制力仍在的结果，要是往后数个千五百年，那些后辈就会告诉这些淳朴的汉商什么叫商人！

说不怕那也是有底气的，野兽嘛，禽兽之诈变即合哉？能凶残到哪里去呢，他这趟可是把这十里八村的猎户都招了过来，还向原来的县尉借了一队卫卒的！

刀剑予人勇武，手持利器之人血气也凭空比人高三分，商队首领看看左右的护卫，胸也难免挺了几分。

商队在古道上慢慢前行，这段路颇为荒疏，毕竟长长的商路上热闹繁华之处才是少数，大多数地方都是人烟稀少的，正如此地。

高耸却有着几分阴森的大树，零散地分布着，那竭尽全力向天空伸展的树枝让人无端联想其溺水的人拼命在水中扑腾的情形，让首领突然打了个冷颤。

每棵大树底下都有一堆腐朽堆积着，能看出来那是原本存活在大树下的灌木丛之类的，不过现在这些灌木从之类的似乎都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就那么无助地死在原地。

“没想到数年未至，这里竟成了这样。”

商队里有人喃喃低语，感慨着。

“赵叔，这商道千百里长，许是你记串了。”

首领强笑道，仍存活着的树相互间距都很大，而其间有充斥着许多枯死的树丛，这空寂与死气让他有些不安，无心继续讨论，只想着尽早结束这个话题，因为他认为，恐怖什么的都是自己吓自己。

“不。”

被称为赵叔的人颇显老气，紧皱着眉苦苦思索，皱纹更加深刻，道：

“这种景色过目难忘，我不该记不得的。”

他或许没听出首领的意思，也或许每当一回事，因为他虽然老没这些年轻小伙有力气，但所谓老马识途，又是这个首领的长辈，在商队的地位可以说很高。

“所谓林深藏百兽，树茂匿千禽，这个林子虽然大却太安静了些……”

赵叔还想继续自言自语下去，却被首领打断了：“赵叔，天色不晚了，如果不准备扎营的话就得寻些歇脚的地方了。”

赵叔颔首，泛着凉意的风将他微白发髻微微吹散，确实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青黛色正在与碧蓝色交接，沉吟道：“我记得这左近就有一个庄子，可以去找主人家问一问，也算熟人，这百来人歇一晚也没有多麻烦，想来不会拒绝才是。”

赵叔似乎看见什么有趣的，指着上空，“紫气横贯万里，滚滚前行，这天象真是难见。”

天空中一道云河在翻涌着，铺卷着不断前行，在夕阳下呈赤紫色，颇让人惊奇。

商队首领看了一样，确实壮观震撼，但他仍兴致缺缺，对着后面的人吆喝了一声来催促，急着去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