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雷里奥跑着离开这条巷子，只留下歌洛莉娅一人等待。刚才尖叫的小男孩，仍然透过门缝，向外面张望着。他没有再喊叫，而他的母亲大概病得不轻，现在正卧床不起，不能出来查看情况。

歌洛莉娅弯下腰，将那两人的斗篷拉上，遮住他们鲜血淋漓的面部。她接着转过身又蹲下去，微笑着招呼小男孩过来，同时还把遍布伤口的左手藏到背后。小男孩大着胆子，穿过大门走到她的面前。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她温柔地问道。

“马克西。”小男孩答道。

“马克西啊……吓着你了吧？”歌洛莉娅一指被绑住的那两个男人。

“没有！马克西没有哭。”

歌洛莉娅一笑，心想：“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孩，竟然这么倔强。”她又说道：“好！没哭就是好孩子。”她右手在自己的身上抹了抹，蹭掉上面附着的灰土，然后从随身小包里，摸出两块方糖。她将一块递给那个马克西，另一块则放进自己的嘴里。

马克西最初有点迟疑，但很快也和她一样，将方糖含在嘴里。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至今都没尝过这样的东西。这种塞伦西亚贵族和富裕人家，每日都能随意享用的调味料，对于邻国的平民来说，却是极其罕见的奢侈品。

马克西兴奋地喊叫道：“好甜！真好……”他的话音突然阻断时，歌洛莉娅还未感到有何异常，直到他脸憋得通红，双手痛苦地放在颈部上时，她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一边责备着自己，不该给这么小的孩子，吃这样的食物，一边思考着办法。她自己年幼时也曾被方糖卡住喉咙，当时她的兄长蒂齐亚诺，硬是把她倒提起来，狠狠地捶着她的后背，这才将她救下。、

她紧咬着牙关，上前一步。她右手倒提着马克西，左手在他背上拍打。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你……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歌洛莉娅偏过头望向这家的大门，女主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那是个又瘦又小的女人，现在满脸苍白，脸上湿漉漉的，像是出了很多汗。她正被这场严重的感冒折磨，精神极其憔悴。她拿起一根扫帚，拖着疲乏的身体，缓慢地挪向歌洛莉娅。

歌洛莉娅没有回答她的空闲，左手又在马克西的背上拍了几下。她已经急得有些出汗，她记得她的兄弟在救她的时候，没费那么大的力气。

女主人见这个奇怪的女子，还在“殴打”自己的孩子，也变得愈发焦急。她恨不得马上扑上去，可是她虚弱的身体，并不允许她这样做。更何况看那女子的打扮如此得干净又整洁，想必地位不低，她就算有力气还击，大概也要多加考虑。

她步伐不稳，摔倒在地上，然后又扶着墙，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她抬起头望向被人“虐打”的孩子，两行眼泪当即流了出来。

就在这时，歌洛莉娅的拍打终于起效。卡在马克西喉咙的方糖，从他的口中掉到地上，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最终落到他母亲的面前。歌洛莉娅将马克西轻放回地面上，他憋得紫绀的面部，随着呼吸的恢复，逐渐变回正常的颜色。

女主人见到落在面前的方糖，这才弄懂歌洛莉娅刚才举动的用意。她激动地语无伦次，向女骑士道谢了无数次。歌洛莉娅将她扶起来，说道：“是我的不好，我不该给他吃这种糖的。”

那位女主人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边向后退着，一边不停地道谢。她谢过女骑士几十次之后，偶然间一抬头，却见到那两个被捆住的男人，她惊恐地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是干什么的？”

歌洛莉娅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顿时愣在原地。她努力想要编造一套谎言，但头脑却并不愿意听她指挥。在她设法想出一套合理的说辞之前，脑海里想的却是“奥雷里奥在这就好了。”

女主人靠在门边，戒备地盯着她，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歌洛莉娅还来不及回答，她的左侧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夫人，我们在抓间谍。”仅仅两秒过后，声音的主人便站到了她的身边。她最希望赶紧出现的人，刚好在恰当的时间，牵着他们的马匹过来了。

“这两个人，是利贝拉派来的间谍。”奥雷里奥说道。

歌洛莉娅心想：“本来我也可以这么回答的！这本来就是实情，这么说算不上说谎，对吧？可是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女主人将信将疑地望着他，问道：“你们是给国王干活的？你们这态度……一点也不像，而且……你们的口音也很奇怪，不像是本地人。”

“是的，夫人，我们不是本地人。”奥雷里奥答道，“您知道的吧，现在瘟疫闹得正厉害，国王缺少人手，所以临时雇了些我们这样的外乡人。总之，在这里看到我们的事，您不要向外声张。如果惊扰到您，还有您的孩子，请您原谅。”

女主人边咳嗽着，边点点头。就在这时，歌洛莉娅喊了一声：“不行，不能吃！已经脏了。”奥雷里奥偏过头，见那个名叫马克西的小孩，正将沾满泥土的方糖，往自己的嘴里送。马克西听到歌洛莉娅的声音，只是愣了一下，随后还是将糖块又含在嘴里。

歌洛莉娅觉得万分惊讶。她小时候将掉在地上的食物，捡起来塞回嘴里的时候，被她母亲抽了一巴掌。她从此就记住，不可以吃已经脏了的东西。但是对于邻国的穷苦人来说，他们的做法，却是完全不一样。

她将装糖块的小包摸出来并打开，将里面剩下的四五块方糖，全部倒在自己手上，递向马克西。小男孩有意接过来，女主人却轻声拒绝道：“这么贵的东西，我们……不能收下这么多啊。”

歌洛莉娅还要执意送给他们，奥雷里奥却对她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右手拿过小包，左手轻轻地握住歌洛莉娅的左腕，帮她将糖块倒回包里。“祝您早些康复。”他说罢，拖上那两名被绑紧的男子，和歌洛莉娅一同牵着马，走出这条小巷。

“他们的日子，真的好苦啊。”歌洛莉娅感叹道。

“看到之后，只让我希望，塞伦西亚的人民，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是啊，我也不希望！但是，对他们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自上而下的同情之外，还能做一些事。比如说，推翻现在的暴君，换上个适度贤明的君主。”奥雷里奥答道。

“适度？”

“当然需要适度。”奥雷里奥说道，“若是暴君主政，威斯特瑞克会过于贫穷，人们无力购买我国的产品；若是极其贤明的君主上台，威斯特瑞克又会过分强大。唯有适中，才最符合我国的利益。而对一国的人民来说，穷兵黩武的暴君，和雄才大略的明君，都一样，将为他们带来相等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