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卢西亚诺能做的事情不多。之后的每一步，他都别无选择，只能按照奥雷里奥的想法，与对方进行了一次大交换。只在寥寥的数步之间，双方交换了三个轻子和一个步兵。

双方在棋盘上的子力，数目和力量基本对等，但优劣势相当明显。黑棋的阵型严整，可白棋的兵型散乱。白棋失去了d、g两线的兵，阵线断成三截。最右侧的h兵更是落单的孤兵，十分脆弱。盘上子力减少，战场变得开阔，黑方的王后把控了开放的d线，而白方的国王仍居于原位，并在黑后的压迫下，无法向任何一翼易位。

卢西亚诺知道，凭这样漏洞百出的阵型，已完全无力同奥雷里奥较量，除非对方昏了头，犯下些愚蠢的错误。但毫无疑问，奥雷里奥天生就与愚蠢的错误绝缘。

但他还咬牙撑持着，以仅剩的子力，同奥雷里奥殊死一战。他拼尽全力，几乎虚脱。萝丝又为他斟了杯红茶，他加了四五块方糖，大口地灌下去，才使他不至于昏厥。

奥雷里奥却镇定自若，颇有名将的风采。他的每次决策都十分果敢，又不失于精准。微弱的优势被他保留到最后，当双方仅剩下国王和一个步兵时，微弱的优势变得具有决定性。

黑棋的步兵抢先抵达底线升变为王后，之后无情地杀死了白方的步兵。余下的事情——国王和王后擒杀单王——连初学者都不会失误，只要王后以“马步”逼近，将对方的王赶到角落，之后再将自己的国王请来，战斗就将会结束。

卢西亚诺也是个高手，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等劣势之下？但他仍不认输。

棋盘上国王一点点地挪向角落，盘外的奥雷里奥不住地摇头。这已不算是一场较量，甚至连练习都算不上，他在十数年前，就已经掌握了这种简单的残局。他不需要思考棋步，但脑内的思绪不止。他惊异的是，卢西亚诺为何如此固执，以至于不识时务。

“在必败时坚持，岂不是自取其辱？”他低声说道。

卢西亚诺不答。他咬牙将国王挪进角落，之后的几步中，他的国王只能在两个格子里往复，而奥雷里奥的国王则带着毁灭的消息，向着那个角落逼近。

终于，它到了。

奥雷里奥拿起王后，就将要结束棋局时，卢西亚诺突然从座位上弹起。他也不说自己认输，就直挺挺地站着。

和卢西亚诺开局头一步相同，奥雷里奥举着棋子却不落下。数秒后，他将王后放回原位，也站起身来，问道：“何必？”

“一盘棋……什么也代表不了。”卢西亚诺又说道。这句话他今天之前说过一次，更早的时候更说过无数次，但那些时候他总是态度轻佻，唯独此番语气沉重。

“是的，什么也代表不了。除了你自己的心态。”奥雷里奥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被我说服；你也知道，你也说服不了我。但是……”

“我们还是试了。”卢西亚诺说道，“你以前说过，你不喜欢做徒劳的事情。”

“我没少做，而且已经够了。”

“所以，你没什么要说的。”

奥雷里奥说着，便走向实验室的大门。“不说也罢。”他低声说着，觉得背后一阵寒意。他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双手的掌心各悬着一枚火球。在他的对面，卢西亚诺手执冰刺，冰刺长达近两呎。

两人对望了数秒，卢西亚诺右手一紧，令冰刺碎成细小的颗粒，飘散到空气中。浮在空中的颗粒，起初映着火光，但火光很快熄灭——奥雷里奥也废弃了两颗火球。

“我做不到。”卢西亚诺苦笑，“偷袭你……我做不到。”

“明智的选择。”奥雷里奥说道，“你让我不需要破坏学院的规矩。别死在我手上。”

卢西亚诺转而放声大笑。他快步从奥雷里奥身边经过，在实验室门前驻足，回头说道：“我会尽量试试。”

“很好，再见。”奥雷里奥语气仍冷漠。他以为卢西亚诺将要离去，可对方却站在门前，像是在那里扎根了一般。“怎么？”

“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更喜欢你。”

“你当真想知道？”

“你知道这答案？未必吧。人的喜好……总是摸不清楚。”

奥雷里奥摇头：“未必。人总是喜欢像自己的其他人。”

“那么，你更像，还是我更像？”

“曾经你更像，但那是很久远的曾经了。”奥雷里奥说道，“你的魔法天赋当世罕有，但它们最终害了你。”

“不！假如我天赋平平……我的父亲不是贵族，我根本进不来这里！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了！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它们使你傲慢。”

“傲慢的不是我，是你！我从来都不需要你帮我！你把自己当成领袖，就因为……”卢西亚诺牙关紧咬，右侧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他几乎要咬碎几颗臼齿。

“我不会再劝你了。”奥雷里奥说道，“你有足够多的理由记恨我。那么，就这样吧。”

卢西亚诺嘴唇又蠕动，却欲言又止。他背过身，拖着白袍离去。奥雷里奥没有目送他，直接重重地关上房门。

奥雷里奥缩回来，立刻发出声长叹。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口才偏偏会在这种时候失效。但机会既已错过，再后悔也毫无意义。“我不喜欢徒劳的事情。”他心想。他扬起头，却见瓦伦蒂诺站在他面前。

瓦伦蒂诺的口气近乎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劝劝他？”质问过后，他也哀叹连连。

“你本来自己也有机会！”奥雷里奥毫不相让地回击，“你为什么缩在房间里！”

“我……”瓦伦蒂诺语塞。他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好了！事已至此！我不想再听见那个叛徒的事情！”奥雷里奥提高声音，“我早就说过，没人能说服他。”他说罢走向小桌，将棋子一颗颗地收好。也许，他还能再遇上，和他旗鼓相当的棋手。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