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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牧之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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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川城事变,县令胡砺志府上遭袭,胡砺志双目受伤,城内富绅黄鑫身亡,州官兵发现了胡府地下的私牢。经此事变,西蜀的许多事情就变得耐人寻味,西蜀的势力格局发生巨大的变化。

首先,黄鑫一死,蜀山城商界格局骤然发生变化。原来城内的生意交易都掌控在三人手里:蜀山本地的富绅商尚可,其拥有西蜀地区最大的钱庄当铺以及最多的房田地产,是资本底子最雄厚的大财主和大地主;富川城的富绅黄鑫,其乃富川城的大地主,坐拥风月街烟雨楼和祸水轩两个大娼寮,其他娼寮或多或少都有他的股子,其还干着贩卖烟土的勾当,可谓是黄毒俱沾;蓬峘城的富绅万瑞元,蓬峘商会的会长,以空手套白狼发家的暴发户,其无利不往,多点开花,善于以钱滚钱,听闻蜀山城一大半行业店铺,都有万瑞元和蓬峘商会的投资。

有人说麻烦了,这本来应是三足鼎立的态势,现在一足陡然摔倒,西蜀商海必定有人兴风作浪;有人说倒未必,黄鑫家大业大,死了一个老子,还有黄鑫的儿子黄家烨继承父业。然而后面的事情却让人大出所料。由蜀山城市令署核实并出文公示,黄鑫名下所有财产股子,包括烟雨楼祸水轩两座娼寮和其他娼寮的股子,富川城几处府邸,以及城下乡村的土地,都归到祸水轩的祸娘的名下。一夜之间,黄鑫一家从地主变成了佃户,儿子黄家烨失踪不见。

尽管有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但事实便是如此。祸娘再也不仅仅是风月街的祸娘,还成为了蜀山城的祸娘,名副其实的“红颜祸水”。原来的“三足鼎立”变成了人们口中戏称的“两王一后”。

其次,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商牧之一桉重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没有任何的公示和征兆,商牧之就被西蜀都护府释放出来。只不过重见天日时,商牧之全身伤痕累累,堂堂大才子却一副落魄的模样。

……

商府。

商府之盛大,可谓蜀中大家,不出其二。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嵴,那门栏窗,皆是细凋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往前一望,见白石,或如鬼怪,或如勐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这些都是商牧之亲自设计的。有人说,进了商府大院,就如同进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梨园世间。

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被释放出来后,商牧之被商家接回到家中休养。终究此事,皆因商牧之鲁莽而起,所以商尚可对商牧之约其行,禁其足,把他关在房间里,不准出门,也不准见任何客人。商尚可还把房间里那些他谓之为“大言不惭的异端之说”全没收处理了,只准商牧之在房间里读经写戏,静心休养。

然而几天之后,商牧之稍觉精神头好了点,便开始心生波澜。

早晨,他在房间用过早饭,便要换装出门。

老仆赶紧劝道,“少爷,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就别走动了。”

“我这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我得回广陵府看看。”

“广陵府的大人都来过府上见过老爷了,说少爷您只需安心静养,广陵府一切安好,不劳少爷操心。”

“哼,”商牧之没好气地说道,“是广陵府的大人主动说,还是爹逼他们说的?今天我必须出去!我要见许多人,我要知道许多事,我要看看这个世间变成什么样子!”

说罢,就要更衣。

老仆见状,赶紧跨出门槛,立马让人锁好门窗,找两个家仆在门口守着。

商牧之一惊,赶紧冲过去,摇晃着门,发现门纹丝不动,被锁得严严实实。

“你们这是干什么!放我出去!都不把我这少爷放在眼里了吗?”

“对不住啊少爷,老仆实在是没办法。老爷说过,若是少爷不见了,全商家上下的仆人们都得扣钱。少爷您行行好,就好好留在房间里吧!”

说罢,老仆便离开了,商牧之叫天不应,叫地不闻。

“真是的,一个个都是财奴!”

商牧之忿忿地在床榻上躺下来,翘起腿,随手拿起一本戏本子翻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觉得不甚过瘾,便又下了床。

房间的墙上,挂满了四角戏里头的各色面具。他先拿下一副正角的面具,且不带戴上,勾在指头上绕着,嘴上唱了出来:“诸位看官,且看此处来!有打油诗一首,诗曰——贪欲起自无定所,红尘绊如何甘心?俗念可修仙成佛,岂非皆幻梦空花?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而吾膂力天生,贯九日,万古扬名。诗曰,乾坤混沌圣人开,十日炎炎齐出来。某家神箭射九日,只余一日出蓬来。吾乃后羿是也。只因混沌初开,十日齐出,是某家用神箭,射将九日落地,人类才得安居。玉皇大帝见某射日有功,封某为大罗金仙。这且不言。昨日西池金母,请某赴蟠桃大会,饮得酩酊大醉,金母又赐某仙丹灵药,装在葫芦里面,带回家来,交与我妻嫦娥收下,今日闲暇无事,不免将我妻嫦娥,唤将出来,向他索取丹药,也好吞吃腹内。”念过一段,扔开戏本,往前一指,“吾上前一看,只道光照穹庐,花鸟皆鸣,一娇俏女子飞升而现······看她标致女子,我不觉心中生疑。这凡间女子,如何飞升广寒宫?”

念到此处,便戴上面具,遂又拿起戏本,化作一把女声再念道,“汝问飞天为何事?大事大事,一解夫君眉上痕,二解民间疾苦深;汝问飞天有何悔?不悔不悔,一盼夫君遇新人,二盼来生续情分······”

又戛然一停,商牧之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这一本呢?我不是改成‘本是天帝膝下儿,奈何嫁作后羿妻’了吗?”

他放下戏本子,在书桌书架上翻找了许久。

他越找不到越是烦躁,适才那唱戏的兴致荡然无存。

他铁了心要找出来,便不耐烦地使劲地拍着门,大喊道,“来人!来人啊!”

喊了一阵子,门外响起了老仆的声音。

“少爷,您有何事吩咐?”

“我放在桌上的戏本子呢?还有书架上怎么少了一些书?”

“这······少爷是说《嫦娥奔月》改动过的那本呢?”

“对!谁拿走了!”

“那本《嫦娥奔月》,还有书架上一些书,全被老爷拿去烧了。”

“什么?!烧了!”商牧之大惊之后,一下子不满道,“为何烧了!”

“老爷说这些都是忤逆之作,少爷看了会心思不纯,所以就······”

“忤逆之作?!他一个满身铜臭之人,凭什么烧我的书!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见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烧我的书!这算什么!”

门外的老仆赶紧劝道,“少爷息怒。您看看,这书架上不是还有很多戏本子吗?都是少爷的大作和一些时人作品······”

“滚!你给我滚!”

老仆赶紧离开,商牧之则气得来回踱步,心头郁愤难平。

他忿忿地走到书架前,将书籍一本本拿下,一本本胡乱翻看着。看到不是自己所好之言,便抛掷到一边。到最后,他发现满架子都不是自己平时的藏书,一下子怨愤得扶架狂摇着,将书籍全都摇晃了下来。

他拿起一本词集,狠狠地摔在地上,“时人这些都是闺怨之词,花间之音,有何可看?与我那些前作有何区别?!”

看着满地书籍,他一时再生愤满。他厌恶这些时人习作,更厌恶自己的戏本。

终其一生,他真只能做下九流之徒吗?他真只能做梨门俏男子,下台无用人吗?!

他多么想死在都护府的地牢里,这样人们还能记他是失败的英雄而不是成功的戏子。

想至此,他心里满是疑团:他可是刺杀无心,无心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放了他呢?

“不用问!肯定又是这商家花费了不少黄金白银!真是白白给了无心军费!”

他一时喟叹,懊悔不已。

想来想去,悔恨终有境,终究闲来无事,他便又拿起一本戏本看了起来。

待到正午时,门外传来了混乱之声:

“有小偷!有小偷偷东西!”

“赶紧来人啊,有小贼!”

“他往正房去了!追上去!”

商牧之疑惑道,“这小贼忒大胆了,光天化日来偷东西?”

正想着,有人敲了敲门。

“少爷,我来给您送午饭来了。”

“好,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两个人。

商牧之正看着书,随口说了一句“放在桌上吧”,后发现仆人没有动静,便抬头一看。

他双眼睁大,倏地站起。

竟然是金生水和芦嫦娥!两人都打扮成了商家的仆人。

金生水笑着道,“少爷,我们可没有带您的午饭来。”

“啊水爷,您怎么会······”

商牧之正惊喜间,赶紧迎上去;却发现芦嫦娥紧紧看着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嫦娥······”

还没待商牧之说话,芦嫦娥便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

“牧之,你终于出来了!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芦嫦娥哽咽道。

“嫦娥你······”商牧之一时不知言从何起。

“呵呵,”金生水笑道,“听祸水轩的倌人说,嫦娥姑娘因为你每天可是茶饭不思,以泪洗脸。牧之,有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

“嗯嗯,嫦娥,我,”商牧之看着芦嫦娥那消瘦的面容和红肿的眼睛,顿时心下恻隐,愧疚道,“嫦娥,你是瘦了。唉,何必为了我,我本就是一个无用之人,啊呀!”

商牧之痛叫一声,芦嫦娥一惊,忙松开商牧之,“你受了伤?”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商牧之让芦嫦娥慢慢扶他坐下来,苦笑道,“幸好他们没有打我的脸,不然我可上不了台了。”

“你还在说笑?你伤哪里了,可以让我看看吗?”芦嫦娥担忧道。

“嫦娥,你还是清倌呢,怎能不顾礼节?水爷还在呢!”商牧之不好意思道。

“不,不好意思!”

芦嫦娥满脸涨红,忙缩回双手。

“无妨无妨,男欢女爱,是美好之事。嫦娥姑娘思你甚切,所以今天受祸娘所托,带她过来见你。”

“欸水爷,那我们靖······”

商牧之正说出口时,不觉意瞄了一眼芦嫦娥。

芦嫦娥领会到什么,忙起身说道,“我先出去等着,你们好好聊。”

“那太好不过······”

“嫦娥姑娘就留在这里吧。”金生水打断商牧之的话,“祸水五姝,早已知道你我皆是靖楚党人。”

“啊,这些倌人······”商牧之大惊,又瞄了一眼芦嫦娥。

“牧之不要大惊小怪。你这次能平安出来,全靠这些倌人。”

金生水将靖楚党与祸水轩结盟,祸娘去都护府交易,其后除掉黄鑫的事情一一告知。

“这,这太精彩了!”商牧之激动道,“这祸娘姐简直就是女中豪杰啊!”

“呵呵,的确是。少有女子有祸娘如此魄力。”

“黄鑫一死,那现在烟雨楼和祸水轩都是祸娘的了?”

“不错。”

“那靖楚党的资金······”

“全数由祸娘提供。”

芦嫦娥见商牧之尽是问祸娘之事,而对自己似乎没有挂念之意,甚至没一眼正眼看过来,心里陡然失望。

她鸟鸟地站起,默默地蹲下身子,收拾着地上书籍。

她捡到了那《嫦娥奔月》的戏本,情不自禁地翻了翻,发现是自己喜欢的版本,不由得满心欢喜。她抬起头,正想问商牧之是否有意再演,却发现他仍满盘心思在祸娘和靖楚党身上,自己根本插不进话。

“那水爷,您快带我出去吧!我要拜会一下祸娘姐!”商牧之兴高采烈道。

“牧之,你才刚回来,身上还有伤,就好好呆在家里静养吧。既然已经结盟,祸娘你早晚都能见上。你可是我们靖楚党鼓刀扬声之人,千万得养好身子。”

“唉,我留在家里作甚,简直是虚度时光。我爹还把那些针砭时弊之书全给我烧了,留下的全是地上这些靡靡之音。”

芦嫦娥一听,澹眉微蹙,手上一攥,心头一紧。

“那些所谓针砭时弊的文章,不读也罢。那都是些名为儒道,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利欲的伪君子哗众取宠之作,害人害已。”金生水意味深长道,“牧之,你也不要尽写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我们靖楚党需要的,是有关于贫苦百姓,唤醒愚民心智的启蒙之作。”

“是是,水爷教训的是。在狱中我便已思考百遍,现在也是懊悔不已。”商牧之感叹道,“自己以前写的戏本子,才真真是哗众取宠,迎合时人,于社会竟无一点益处,更谈不上振聋发聩!”

听到此言,芦嫦娥心里甚是难受。

哗众取宠,迎合时人······连《嫦娥奔月》都是吗?

“慢慢来,我们很看好你。能否有更多人加入我们靖楚党,就全靠你了。”

金生水拍了拍商牧之,商牧之忙连连点头,备受鼓舞。

但他又马上叹了一口气,有点着急地扯着自己的胡子。

芦嫦娥一看他这个动作,便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事情了。

“嫦娥不才,公子可以试着将这次对付黄鑫的经历写进戏本里。”芦嫦娥忽道,“就以祸娘姐和一些江湖人士为正角,黄鑫为反角,如何?”

金生水和商牧之都眼睛一亮,看向芦嫦娥。

“对啊,嫦娥!你说得对啊!”

商牧之第一次正眼瞧自己还赞扬一句,芦嫦娥感到喜悦涨满了心房。

但很快地,商牧之目光闪了闪,离开了芦嫦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色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的思绪,顷刻之间,已经不在此间。

“看来我的牧之兄弟,已经有了动笔的冲动。”金生水笑道。

“是的水爷!我想到了角色!我想到了楔子应该怎么写!”

“那你便在家好好写吧。”金生水转向芦嫦娥,“嫦娥姑娘,我们也该离开了。我想我那位高当家被商府的人抓住就麻烦了。”

“哈哈哈哈!高大哥也来了么!那个小贼就是他!”

商牧之眉飞色舞地笑着,走到书桉前,展开了宣纸。

他头低下来,便再也没有抬起过。

“商公子,”芦嫦娥多么希望他抬头再看她一眼,“这些书我都放在这里了。”

“嗯嗯好,你走吧。”商牧之边磨墨边说道。

金生水瞧了瞧商牧之,又瞄了一眼芦嫦娥,无奈地摇摇头。

他打开门,和芦嫦娥走出房间。

离开商府后,金生水看着芦嫦娥,感叹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像牧之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出那么多儿女情长之作呢?看来,千古文章皆虚妄啊。”

芦嫦娥苦苦笑了笑,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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