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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陆载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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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堪比骷颙之乱的浩劫,再度降临西陇。

苍梧受困伏羲岭后,嬴覆成为整个西陇的主宰。

他马不停蹄地布局了许多事。其中最关键的,他要在西陇来一场大审判。

人望颇高的方丘隅,成为他的代言者。通过方丘隅之口,他告诉三百万西陇百姓:

其一,要想彻底遏止干旱,不再受干旱之苦,就必须在现有封印基础上,二次封印骷颙;

其二,二次封印骷颙,只有一途:以一万名活人的鲜血,血淹骷颙,进行血祭。

其三,在“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上,这一万名献祭者,由以下几部分人组成:

一为西陇一府三郡十二县内,以及西北军内所有罪犯,这部分人数核准为一千四百二十二名;

二为东陵、南宫、北堂三家目前留在西陇的巫觋,以及本家在西陇境内的所有巫觋。因其封印不力,导致干旱未绝,有失职之罪,也予以献祭。这部分人数核准为四百五十九名;

三,剩下的八千一百一十九人,将从一府三郡十二县一百多万人口中挑选出来。根据全陇州的人口比例,每座城都有相对的配额。陇州府统辖人口最多,其在籍总人口是全州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十,也就配额比为百分之四十,需要挑选三千两百四十八名献祭者。以此类推,陇西郡需要挑选两千四百三十六名献祭者,雍台郡需要挑选一千六百二十四名献祭者,成纪郡需要挑选八百一十一名献祭者。在这些限定人数的基础上,每座城还需挑出一百名后备献祭献祭者,以防有人逃走、患疾和身亡。至于挑选的规则,交由陇州太守、三郡郡守自行决定。可以是全民公选投票,也可以太守、郡守自行决定,更可以将挑选规则再下放给每一个县、每一条村。

无论如何挑选,最重要的是,每个献祭者,都必须符合一个条件:他或她,真的具备充分的理由,该去死了。

也因此,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真正严格挑选出“该死”的献祭者,就必须来一场全民大审判。审判每个献祭者的公允性、正义性。从伏羲岭陷落之日开始算起,五日之内各城发布规则并挑选献祭者,献祭名单在第五日上交给上一级长官,最终汇总到陇西郡方相寺寺主方丘隅大人手上。

五日之后的第六日,一府三郡要同时开始区域审判,审判献祭名单是否有错误,其献祭理由是否符合“该死”条件。如果不符合,就要在三日之内更换人选。第十日,一府三郡的献祭名单最后确定和上交,并由方丘隅进行终极大审判。如果发现有不符合“该死”条件的献祭者,所在县城所有人全部要献祭。

反正,献祭这种事,多多益善。

十日之内,西陇全境封锁,不准任何人离开陇州。一旦发现并抓捕,马上成为献祭者!且不计入挑选人数!若十日之后,挑选出的献祭者不足一万人,则视为全境抗命!三百万生民全部拿来献祭骷颙!

最后一条规则:若成功抓获或杀死甘糜城村巫陆载陆一善者,全家人免除献祭!

命令一出,整个西陇都炸了锅。

他们愤怒,他们辱骂,他们反抗。

于是在第一天,各地反抗者皆受万虫噬身而死,人数就已达到两万人。

这其中,包括陇州太守李长封。

有人控诉,这两万人之血难道不可以拿来封印骷颙吗?

不可以,这不公平,不公开,更不公正。李长封在陇州政绩斐然,且为官清廉爱民,他不该死,他本不符合献祭者条件。所以,这不公正。对此控诉者也受万虫噬身而死。

于是到第二天,整个西陇慌了。

他们依旧愤怒,他们依旧辱骂,他们依旧反抗。

只不过,他们愤怒的是别人,辱骂的是别人,反抗的是别人。

“为什么选我?为什么不是你去?”

“你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凭什么你来做决定?”

“什么叫村长说了算?那为什么不是你去献祭?”

“就你家有孩子,我家的孩子不是孩子?”

“应该全献祭年过花甲的老人!虽然这违背孝道,但最合理!”

“理由?她小心眼,嘴碎,这些理由够死吗?”

泱泱西陇,满地鸡毛。

······

山雨欲来风满楼。

看似平凡如常的夜晚,却是惊风乱飐。

这两晚,都有急风、恶风。

今晚的风,比昨晚的明目张胆了许多。不时有一阵阵的长风,呼啸啸的风声鹤唳,如同月下的鬼嚎一般。

若说昨夜的风是暗潮涌动,是寻着一块空旷无人之地,独自呼啸起舞,是暗示和预兆;

那么此时此刻的风,却是大张旗鼓,撕扯着黑夜那蒙面的帆布,如同迎风飘着衣裳的孩子,在甘糜城里,在马蹄湖边,在甘糜村里到处撒欢。一阵又一阵的,刮起了屋顶几根茅草,压垂了田里的麦子,还有将地上吹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赤裸裸的沙石泥土。它们飘起来,旋一阵子,又坠下来,还没落到地上,又被一股风吹起来,旋一阵子,飘到帽子上,飘到屋顶上,飘到黑浊浊的天空上。

风来急先锋,连气温也倏忽骤降。空气都像凝固似的,尽是看不见的冰棍悬挂在半空中,风窜流在其中,簌簌发响,更令人牙关打震。若不是马蹄湖没有结冰,庄稼叶上不挂霜雪,还真以为凛冬再临。

陆载望向西艮山以北,看夜空不再澄澈,便知道大沙暴要来了。这不是因骷颙而起的,而是真真正正来自大自然的大沙暴。每年春夏交际,陇西一带,都会迎来一场由西艮山以北吹来的大沙暴。每逢此时,陇西方相寺都会如临大敌。需要提前做好预测,预测什么时候抵达,沙暴中心在哪里,然后赶紧让老百姓做好准备。

陆载又细细观察夜空一番,感受着风的流向,还拿捏不准什么时候来,兴许只是风头,沙暴刮不到这边。若按照往年,一入夜,城里的人早早就闭门关窗,四处是渺无人声,异常寂静。那风的咆孝声更入耳了,好像大伙都静静地洗耳恭听似的。偶尔有几声突兀的狗吼声,它们一惊一乍,也让人一惊一乍。

久经“沙”场的老人们,却是不害怕的。这风只是来叩门而已,外边还只是动静动静,意思意思,真正的家伙还没来呢。到那时候,就不仅仅是叩门了,柴扉被沙尘刮得啪啪啪地响,窗纸全是稀巴烂,像个破筛子一样疯狂地将沙子泥尘往屋里刮,人只能抱着狗,像狗一样四肢趴地藏在炕下。

老人们不怕,老人们担心。担心风的叩门声,会吓哭襁褓里的孩子;担心这夜黑风急之际,那总盼望着出人头地的年轻人,还心存侥幸地,还天不怕地不怕地在外面做工。真是傻孩子啊,风沙可不会顾着你啊!

那怎么办?家在大西北,也是没辙的事,就只能自己顾着自己,只能自娱自乐,只能放声高歌啊。这大西北,到处都是大沙漠,大戈壁,大雪山。多高大的人往这里头一站,都是天地间小小的蝼蚁,大沙漠小小的沙子,大戈壁小小的石头。空前的辽阔,崇高的壮美,一双眼睛看不尽的,一双腿走不出的,一双手挖不穿的。

那怎么办?只能引吭高歌啊!打破这空旷无人的沉静,打破这了无生机的死寂,唱歌啊!混着那风潇潇簌簌的咆孝,狗一惊一乍的吼声,那襁褓里哇哇大叫的哭声,用力地唱歌啊!

“大风格里大风荒,大风闹人心惶惶。沙尘卷地白杨折,黄天一片歧路盲。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黄天一片歧路盲!早春格里早春忙,哥哥下田种苗秧,妹妹放羊在湖滩。麦糠芒子长呀长,牛羊吃着扎嘴巴。大风来了慌张张,麦子遑遑糜子烂。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麦子遑遑糜子烂!家败格里家败亡,草飞屋上三重茅,瓦撞石墙破纸窗。寡老昏然无处藏,儿躲炕下哭爹娘。阖家安聚尚不易,游子归途路茫茫。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阖家安聚尚不易,游子归途路茫茫!”

但现在,再也没有人顾及这场沙暴了。早早宵禁的甘糜城,家家户户也早早关门阖窗,却不是像以往,安安静静去感受风息,一丝不苟地准备防沙。他们在夜里开始歇斯底里地谈判、吵闹和哭泣。

无数名戴着斗笠的白袍巫觋,在甘糜城各处巡逻着。

陆载一袭套头的黑衣,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他们。

不经意间,悠悠地传来了熟悉的歌谣:

“大风格里大风荒,大风闹人心惶惶。沙尘卷地白杨折,黄天一片歧路盲······”

还有老乡惦记着这首歌?家家户户歇斯底里的争吵下,反而显得这首歌落寞苍凉。

也正如此刻陆载的心境。离开数日,归来竟是此番景象。孑然一身,何去何从?

陆载不自觉跟随歌声而去。

奇怪的是,这口音不像是大西北的,充满异域的味道。

只是这歌声太过哀怨,丝丝入扣,每一叹一顿都涨满了惆怅。

以及欲哭无泪的痛苦。

音萦于耳,缠绕心头,他都忘记他到底是谁,现在要去哪了。

只是觉得落寞和空虚。

还着实有些迷茫,怅然若失的迷茫。

他这一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尽是一些扰乱自己平静生活的破事!

就好比如说,突如其来,阆鸣死了。

真他娘的猝不及防。

他抬起头,原来自己来到了那间西域客栈。

阿孜那间房子还有微弱的灯光。

原来这是阿孜的歌声,这般幽怨和凄美。

哎,若是自私一点考虑,为阿孜除咒是正确的选择:此刻能听到这么好听的歌声。

比起那些难以忍受的痛苦回忆,最起码人还活着不是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想到此处,脑海里画面许许多多,他心头上又重泛起那生死永诀的痛苦。

对生命无力回天的罪孽,如同杀戮一般沉重。

若是彼此生命尚存,分手离别,那即使山遥水阔,沧海桑田,也一定会有再见的希望和机会。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阆鸣在天一方孤独死去,让他们的一别竟成永诀。

呵呵,阆鸣啊阆鸣,这算不算不辞而别?

一念忆起,悲涌心头。

他还彷佛出现了错觉。

他看到了二善的死相,七孔流血致残容气绝。

他看到了三善的死相,身首异处而屹立不倒。

他看到了四善的死相,面青唇紫却面带微笑。

他甚至看到了阆鸣的死相,被一个戴着可怖面具的巫觋一击致死,嘴角慢慢地流出鲜血,倒地时脸上还是一脸的严肃,双唇嚅动,似乎在跟他说什么。

他在那张严肃的表情里,看到了希望寄托,看到了满怀期待;

他听到了那无声的呐喊里,是语重心长的两个字,“白华。”

是啊,还有白华。

他突然抬头一看,看见白华正在窗口站着,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两眼相对,两相无言,却皆有心照不宣之感。

他一定要去救她!他还要救二善和三善,还要拯救整个西陇!

正是精神振奋间,马上被一个壮汉拉进西域酒馆。

明亮的酒馆里,聚集着不少西域人士。

很明显,他们不是来喝酒的。他们是来商量如何挑选献祭者的。

陆载只认得马哈茂德一家子。还有那个头戴四角小花帽、气质雍容尊贵的女老板。

她坐在大家中央,看来地位不一般。

女老板说话了,依旧是那么浑亮的声音:

“陆一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全陇州的人都在找你杀你吗?”

陆载苦笑点点头。

嬴覆这档子“献祭”和“审判”,可是大肆宣扬,他岂能不知?

突然之间,身后一个壮汉冲上来,手里还执着一把匕首,直指陆载!

女老板惊恐大喝,“住手!”

陆载轻轻一闪,壮汉扑了空;陆载再一手噼在壮汉手腕上,匕首应声而落。

“你!真湖涂!他可是我们阿孜的救命恩人!”

女老板命人绑起壮汉,壮汉却流泪道,“杀了他,我们就不用选出献祭者了!”

这句话一说出,所有人都目光霍霍盯着陆载。

“放肆!你们要杀他,那就将我献祭好了!”

女老板大喊一声,所有人都惊慌起来,竟纷纷跪了下去。

“我的赫拉!你们还敢在这里跪下?”女老板没好气道,“都给我站起来!”

他们又吓了一跳,纷纷站起。

陆载不禁心想,这老板身份不一般。

“陆一善,幸好你阻止了我们。我还以为你会欣然接受,甚至会渴望死亡。”

“呵呵,换着以前的我,可能是。”陆载站起来,行礼欲走,“但现在,我不能死。”

“你好像有点变了,又好像没变。你要走?外面全是那个白袍巫觋。”

“留在这里,一来影响大家,二来连累大家。”

“不,陆一善,你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现在有人就在酒馆里等着你。”

女老板话音一落,一个人从她身后站了出来。

他好像在那站了很久,陆载却一直没有留意他。

“陆载陆一善,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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