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阳已经落下，静谧昏暗的林荫路上，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平稳行驶着。

“楚子航还真是大手笔，竟然在Aspasia餐厅包场。”赵孟华一边开着车，一边跟副驾驶座上的柳淼淼聊天。

赵孟华曾经去过这家新锐和奢华到了某种登峰造极境界的意大利餐厅，这里的价格高得吓人，就是像他这种富二代，在这里消费过一次也会觉得肉疼。

其实赵孟华根本不想让他的女朋友参加楚子航的宴会，因为文学社的毕业聚会上，陈雯雯说他是“楚子航”的替代品，那些同学也骂他“比起楚子航差远了”。

那次聚会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令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笼罩在名为“楚子航”的阴影之中。

但是柳淼淼收到了楚子航的请柬，表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过来参加，赵孟华拉也拉不住。柳淼淼说如果赵孟华不跟她来，她就自己来，大不了分手。

赵孟华拗不过柳淼淼，只好开车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参加这场宴会。

“他好像从学校里提前毕业了，这次是办庆功宴。”柳淼淼心不在焉地应着。

一开始收到楚子航的请柬，柳淼淼激动得差点连心都要跳出来了。楚子航可是她初中以来的暗恋对象，现在邀请她来参加宴会，这让她她受宠若惊。

柳淼淼以前在学校里担任过钢琴社的社长，不过她是到了高二才从老社长那里继任的。

她高一的时候，楚子航请过所有社团的社长去他家吃烧烤，那时候她没有去成。这次楚子航又一次宴请高中校友，她以前当过钢琴社社长，于是就收到了请柬。

柳淼淼透过车窗往外望去，湖畔的红砖老宅隐现在道路尽头。

这是被称作“湖园一号”的老公馆，因为整条湖园路上就这么一个门牌号。沉重的黑色铁艺大门洞开，车长驱直入，停在了老宅前。

整个老宅灯火通明，从巨大的落地窗看进去，餐厅里面人声鼎沸，一名白衣侍者站在门前。

门口停放着各式各样的车，有豪车也有普通车。

最显眼的是一辆暗蓝色的豪车，修长低矮，像是沉睡的豹子。

赵孟华认得这辆车，保时捷Panamera，4.8升V8引，7速PDK双离合器，纯白色的真皮赛车级座椅。

柳淼淼向白衣侍者递上了请柬，侍者接过请柬核对以后，恭敬地为她打开餐厅门，并从柳淼淼手中接过风衣。

这栋建筑曾经是一个法国商人的洋房，Aspasia买下来之后重新装修，保留了老旧的榆木地板，四面墙壁全部砸掉换成落地窗，屋子和屋子之间打通，楼板也都砸掉，抬头就是挑高八米的穹顶，近一百年历史的旧木梁上悬着一盏巨大的枝型吊灯。

进门正对着的不远处，竖插着一艘巨大的古船，船首直顶到屋顶。那是一艘明朝沉船，Aspasia打捞上来，别出心裁地用作酒柜。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充当了餐厅的墙壁，窗外是林荫路，林荫路外是小河。

餐厅里播放着Dalida的《I fouofino》，华丽的水晶吊灯照亮了巨大的空间，里面的人都穿着精致的礼服，俨然是一场上流社会的晚宴。

柳淼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产生了转身逃离这里的冲动。

其实她穿得不差，傣族风格的筒裙，蜡染的蓝色合欢花，配了件白色的吊带背心，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还画了澹妆。

但是来参加楚子航宴会的人，无一不是穿上了最贵的衣服，企图博得楚子航的好感。柳淼淼一身加起来也不过一两千块，刚刚给侍者的那件貂皮大衣倒是挺贵，那是赵孟华送的，可谁会穿着外套吃西餐啊？

有不少男生穿着佛罗伦萨风格的衬衣，还是珍珠贝的纽扣。女生们则戴着各式各样的宝石首饰。柳淼淼在这些人面前显得暗然失色。

其实柳淼淼家里也不差钱，一套“体面”的礼服还是能拿得出手的，但她收到请柬的时候兴奋过头了，光想着怎么穿得好看，没想过要把自己打扮得有多“体面”。

那些有钱的主儿，炫耀寒假全家出国度假，家里新买了什么房子，不经意地把身上的名牌Logo亮出来……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男生们好几个戴了表了，各自展示，稍带着议论最近谁买了辆吉普在学校里开，谁挂了三门课居然是因为去上高尔夫球课了，以及谁从来不住宿舍而是租一月一万二的酒店式公寓。

柳淼淼拉着赵孟华，低头找了角落里一张空着的桌子。

“哟，柳淼淼也来啦？真巧啊！”一个女生坐到了他们对面。

“晓樯！你怎么也来啦？”柳淼淼很意外。

赵孟华抬眼看了看对面的苏晓樯，眼睛里有奇怪的光闪过。

在他们高中同学中，苏晓樯与陈雯雯、柳淼淼并称为“三大班花”。班里男生分为三派，一派拥戴“小天女”苏晓樯，一派声称柳淼淼比苏晓樯漂亮多了，剩下的都归在陈雯雯名下。

苏晓樯“小天女”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她是个混血儿，妈妈是葡萄牙人，有欧洲人的清晰五官又有东方女孩的温润，而且出手大方，经常请班上的同学吃饭。

苏晓樯以前追求赵孟华，赵孟华没有接受，因为他不喜欢性格太强势的女生。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苏晓樯的爹妈都是真正的贵族，不是赵孟华他爹那种暴发户可以比拟的。

如果他真的跟苏晓樯交往了，玩腻了都不敢甩了人家，不然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毕业聚会的时候，他和陈雯雯被文学社的社员们群起而攻之，赵孟华怀疑有人给他们下药了，于是报了警。然而不管是医院里的血样检测报告，还是食物的化验结果，都一切正常。

唯一的异常就在于，电影院前台的摄像头，在路明非出现在监控中的那一刻就突然坏掉了，维修人员说是电源短路烧坏的。

那次聚会，他本来是想整路明非的，他的计划是把一套韩版西装塞给路明非，让他上去致辞，等路明非一开口他就表白。

然而那天路明非穿着几十万的衣服，把他给震慑住了——人家一身几十万，看得起你这套破西装么？

那次聚会，场面完全失控了，只有路明非和苏晓樯没事。就在台上乱成一片之际，一个疯女人冲进了电影院，好像是找路明非的，然后路明非领着她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而苏晓樯当时就在台上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看戏。

赵孟华严重怀疑，那次事故是苏晓樯伙同路明非整了他，但他没有证据。

“我爸妈要我回来接管公司。”苏晓樯简短地说明了情况，没有说她爸爸身体不行了。

“你也收到了楚师兄的邀请？他不是只给社团的社长发过请柬吗？”柳淼淼弱弱地问道。

她一直都是那种说话细声细气、有点娇弱的漂亮女生，看起来比其他人小了一两岁，一双修长白净的手，钢琴十级，有双很乖的眼睛。

“我在纽约参加路明非的婚礼时碰到了楚师兄，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什么？路明非结婚了？”柳淼淼很惊讶，虽然她知道路明非去美国留学了，但结婚这种事……才大一就结婚？

“你看，这是婚礼现场的照片。”苏晓樯打开手机相册，把手机滑倒柳淼淼和赵孟华面前。

柳淼淼拿起手机翻了翻相册。新娘是一个金发美女，面容稚嫩，介乎女孩和小女孩之间。她穿着华贵的婚纱，与路明非拥抱亲吻。

赵孟华脸上抽动了一下，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他高中的时候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一切都很棒，本来该是传说级的人物。

然而，赵孟华却在高考的时候发挥失常，没能考入预定的北大光华管理学院。

好在他家里有关系，还可以去复旦大学，反正大三大四跟耶鲁大学交换学生的名单里内定有他。

可赵孟华想不通的是，他一直踩在脚下的路明非，却在毕业之际突然出尽了风头。

仕兰中学的老校长不知卡塞尔学院是何方神圣，但既然是楚子航选择的学校，那一定不比北大清华差到哪去。而且路明非的奖学金是每年大约三十万——比楚子航的奖学金还高！

高考结束张榜公布，路明非的名字高居在状元之上，独占一行，当真是力压群雄！赵孟华仰头看着那张巨大的红榜，围观榜单的人都在讨论那个叫“路明非”的神人，他郁闷得就差一口血喷出来。

“好漂亮啊！”柳淼淼发自内心地赞叹。

所有的人类都喜欢漂亮女孩子，这是一种美学的欣赏，不分性别。

“别看她长得像小孩子，实际上已经32岁了呢，路明非找的富婆。”

“比晓樯还富？”

“她在世界500强企业都有股份，每年躺着收钱的那种。我去参加婚礼，还领了红包，足足一万美元呢！”

“好…好厉害！”

“啧，吃软饭有什么了不起的……”赵孟华撇了撇嘴。

……

十五分钟后，又陆陆续续地有人抵达参观，每次进来的都是陌生的面孔。

大家都入座之际，楚子航也走到了大厅中央，讲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大家举杯欢呼，宴会正式开始。

楚子航带上一个短发女孩，坐到了苏晓樯所在的这桌，柳淼淼瞬间心跳加速。

她注意到楚子航身边的女孩一身Prada的礼服，全套蓝宝石镶嵌的首饰。这让她难以平复的激动心情又失落了几分。

“楚…楚师兄！”柳淼淼打了声招呼。

“苏晓樯，你家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楚子航上来就跟苏晓樯说话，因为整个餐厅里面除了苏茜，他熟悉的人只有苏晓樯。

“明年可能得休学了，爸妈要我过完年就去学着管理公司。”

“休学？以后还回去读吗？如果没时间上大学的话可以跟我联系，直接领毕业证。”

“我还想好好体验一把大学生活的……”

楚子航又和苏晓樯聊了几句。柳淼淼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双手按住膝盖，乖乖地坐在位子上，抿嘴微笑。

柳淼淼第一次可以这么近距离欣赏自己的梦中情人。

线条明晰的脸，开阔的前额，挺直的鼻梁，有力的眉宇，以及那双温润的黑眼睛。

柳淼淼不由得心花怒放。

对仕兰中学上三届下三届的人来说，“楚子航”是个符号，始终远在天边。

你听过他的名字，见过他，却记不清他的模样，因为你很少会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他。

毕业典礼上他代表全校学生讲话，穿着海蓝色校服，垂头看讲稿，额发遮住了脸庞；篮球场上他是中锋，把对手虐得死去活来，飞身扣篮，等球落地，楚子航已经掉头撤向中线了，甚至不跟队友击掌庆祝；春节晚会上他表演大提琴独奏，在舞台中央拉完一曲《辛德勒的名单》，台下的人们还沉浸在乐音里暗赞说这本事简直上得春晚啊，楚子航已经收拾好琴箱，鞠个躬下台去了，只留个修长的背影。

柳淼淼的记忆里，每次见楚子航都在下雨天。

屋檐外大雨如幕，雨丝间弥漫着氤氲的烟雾。楚子航站在屋檐下，褐色牛仔布的罩衫，领口扎着一条围巾，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单肩背着的包里鼓鼓囊囊的，显然塞着一颗篮球。他微微弯着腰，像是根风里弯曲的竹子，筋节强硬。澹澹的天光在他漆黑的背影边镀上一层晕。

柳淼淼在同班女生的簇拥之下往前走，心里像是塞进几百个小青蛙，使劲地跳，跳得乱糟糟的。她和女生们说笑着往前走，距离那背影越来越近，接近他的每一步都很漫长，漫长到时间近乎凝滞。最后她站在了楚子航背后，楚子航礼貌地让了让，点头示意，柳淼淼注意到他的额发被雨水淋湿了，湿漉漉的，挡住了眼睛。

她一直觉得楚子航很喜欢下雨天，每到下雨天，都那么出神，让人想把他湿透的额发拨开，看他的眼睛。

柳淼淼出神之际，菜已经上好了。

侍者无声地走到桌边，把琥珀色的茶水倒进玻璃杯中，铺着格子桌布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意大利美食，奶酪、披萨、炸鸡、牛排、通心粉，还有价值不菲的红酒。

柳淼淼忽然转身侧头，问：“你看看我脸上是不是起了个痘痘？”

“没有啊。”赵孟华凑上来看了一眼。

“那就好，有点点痒。”柳淼淼悄悄地把投向楚子航的目光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