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医生扫一圈静默下来的人,他走了,出门的时候顺势把凌总给带出去。
房间里一堆人在看着乔医生,楚静秀问,“他是谁啊?”
乔晋深勾勾额角,“我和他师从一个老师。”
所有人在想不相干的事,已然忘了刚刚发生的各种乱事。
而凌芝宁走出医院,转身的时候说,“谢谢。”
“不用谢,你这人还是老样子,脾气拗,不会转圜。”
“可我真没错。”
“但是他们不听。”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苏医生很干脆,“如我,唯一的硬气是半年前来这儿救死扶伤,真的是有人求。”
凌芝宁笑起来,“所以,你成功打脸了。”
“但不知道接下去会不会被穿小鞋。”
“应该不会,我三哥在这家医院有一定发言权。”
“但愿吧。”苏振宇走了,他忙得很。
凌芝宁目送救死扶伤的医者走远,她也转身走了。
乔晋轩打来电话问,“你去哪儿了?”
凌芝宁把二公子的电话挂断,现在不想跟他们说话,确切说,不想和乔家的人说话。
既然乔五公子都说,你不是乔家的千金。
那从今天开始,她就努力正视自己的身份,找个时间再问一问亲妈,我爸到底是谁啊?
总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
没关系的凌芝宁,你从垃圾堆里生还,你还能活到这个地步,比很多人都幸运,还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反正都失去,那就一致性来,她不在乎了,哪怕天塌下来,她也不是第一个死。
停车在一条林荫道上,这一条路过去很幽静,附近一带都是学校,全市最好的小学初中都汇集于此了。
她小时候就是在这儿上学,路边的树木依旧茂盛,被剪去的枝桠,又长出新芽,那枝条经过反复修剪,变得越发优美强劲。
一棵树,如人的一生,经历春夏秋冬,从春荣,到冬枯,年年如是。
她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彷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陪着小伙伴站在校门口,她们一个接一个被父母接走,而她孤零零一个人,总不见有人来接。
那时候爸爸忙,偶尔忘了时间,他到来的时候总说对不起。
她就说没关系。
明明很善解人意,可换不来想要的美满。
爸爸被炸伤后,妈妈精神不好,她不想管女儿。
然后小小孩只能一个人上学放学。
有天和小伙伴一起站在校门口,她们看到一个俊俏的哥哥走过去了。
一个小伙伴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凌芝宁和其他人摇头。
小伙伴就说,“他叫傅铭城,是个哑巴。”
凌芝宁不高兴了,气得问,“你听谁说?”
小伙伴回答,“我哥说的,我哥和他同班,他见到老师喊这个傅铭城回答问题,他就是不说话,那不是哑巴是什么?”
凌芝宁噘嘴,她不相信,看着走去的哥哥,她忍不住追上去。
他走在前面;
她跟在后面。
跟了好长一段路,他不曾回头看。
凌芝宁忍不住跑上去跟他说,“我饿了,想吃东西。”
他不理人。
她还要跟,甚至哭了。
然后他无措起来,竟然开口说话了。
他不是哑巴,会说话的,而且笑起来很好看。
凌芝宁勾住他手,让他牵着过马路。
他牵着她的手问,“你家人呢?”
“我一个人。”
“一直这样上学放学吗?”
“嗯,哥哥,我现在有你了。”
“我不认识你啊。”
“我认识你就可以了。”
其实她认识他更早。
也是在放学路上,那天她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半路上下雨了,她躲在一棵大树下,一个人孤零零的。
而傅铭城骑自行车经过。
凌芝宁看着他骑过去了。
整条路一下子没人了,天上下着大雨,天色阴沉沉的,有点黑,她感到害怕。
然后看到俊秀绝伦的少年退回来,他拿出雨伞递过来。
凌芝宁没有接,只是举着书包遮在头顶上,就傻傻看着他,心想,这个人为什么要给我送伞啊,我都不认识他?
而他看她没反应,就停下车,走到她旁边给打开伞,让她拿着,然后他骑车跑了。
凌芝宁目送着他走去,竟然傻笑起来,还想起了老师在黑板上写的一句话: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她觉得,他给她送了一手玫瑰。
为此,听到同学议论他,说他是哑巴,凌芝宁第一反应是不高兴。
心想,我哥哥才不是哑巴,你们不能这么说他。
她追着他跑了。
可他不想理人;
而她非要跟着。
直到,他回头看她。
她说,“我饿了。”
他不理会。
她就去抓住他的衣袖说,我饿了,你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那小小的女孩,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这个哥哥值得信任,他送她一把伞,他不是坏人,也不可能是哑巴。
所以他带着她走了,走过红绿灯,走过漫长的一段路,两个人进餐厅里吃东西,她想坐在高脚凳上,但爬不上去,他一把抱起她,让人坐在上面,他则站在旁边护着,就怕她坐不稳摔下来。
两个人坐在玻璃窗前,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都在赶,而他们在看。
从那以后,她放学都有个人陪着。
她抬头就能看到他,他低头对她微笑,他笑起来真好看。
她抓紧他的手说,“哥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吗?”
他说,“你都不知道在一起是什么,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呢?”
“那我不懂,你教我,等我懂好不好。”
他答应,“好。”
他答应了。
还记得吗?傅铭城,你答应过的,会教她,会等她懂。
她小时候遇见你。
你给她打开了一把伞。
你能不能一直帮她撑着。
她害怕,她不懂事,你多教教她。
她会接受的,她被带到黑夜里迷路了,一时找不到回来的路。
你能不能等等她,她会追上你的。
她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从未叛你死刑。
……
凌芝宁趴在汽车方向盘上,忍不住哭出来,哭得昏天黑地,哭得痛苦不堪。
她不是不信别人,是因为走过一段黑暗的路,怕失去,怕难受,然后封闭了那份恣意随心。
她不是装可怜,也不是卖惨,她真的在努力接受残缺的自己。
她不完美,也不幸福。
可她有求。
求一个人等一等。
别让那雨砸下那么狠。
她会疼的。
“叩叩。”车窗外有人打扰。
凌芝宁顿了一下,急忙擦掉眼泪,然后按下车窗。
是傅铭城,他说,“行个方便,搭个车。”
凌芝宁脸上都是泪,转头看的时候,整个人惨兮兮,明明已经举手擦了,但脸上都是泪痕,一时没能擦干净。
傅铭城看着车里的人,她眼睛湿漉漉的,精致皎洁的脸上都是泪痕,殷红的樱桃小嘴抿着,一脸的可怜兮兮。
他弯身低头看进去好久,久到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当摸了摸身上,他拿出一块手帕递过去。
凌芝宁眨眨眼,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傅铭城看着那滴泪,俊容寒沉,伸手递进手帕,示意她拿着。
凌芝宁看着伸到眼底的手,那手挺好看的。
想到别的地方,心里的阴霾瞬间消散。
她拿走帕子说谢谢。
傅铭城直起身,背靠着车子站了一会儿,他让人下车。
凌芝宁愣了一下,她听话照做。
“你去副坐。”他帮忙打开车门。
凌芝宁呆了一下,她乖乖听话。
两个人上车后,她一直低头擦着脸,他本来想说系安全带,然而抿唇看了一眼快速眨眼的人,他不说话了,兀自移身过去,亲自给系安全带。
凌芝宁:“……”她贴紧座位,大气不敢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到附近打球,唐御森说有事,他把车开走了。”
“……”穿白衬衫打球?她表示怀疑,这解释怎么漏洞百出呢?难道不是因为你看见我哭得很可怜然后才跑过来?
傅铭城随口解释,“我换衣服了。”
凌芝宁莫名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相信他这个解释。
反正更狼狈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让他看的。
想到这个,竟觉得一身轻松。
傅铭城问,“是为工作的事哭鼻子吗?”
凌芝宁摇头,“不是。”
她想说,我是为你,不,也不是,是为我们的过去,曾相遇、离别、再重逢,想想经历了那么多,为什么跨不过那道坎呢?
傅铭城,我不甘心啊,你知道吗?
傅铭城蓦然问,“那为什么事?”他声音低沉,有点意味不明。
他这个人很少打听别人的事,今天这行为看起来有些反常。
凌芝宁转头看他。
他坚持问,“为什么事?”
似乎这件事对他特别重要,问不出,他就不开车了。
凌芝宁想了想回答,“我来这附近走走,忽然想起小时候上学和同学打架,然后想着想着就哭了。”
她真能编。
傅铭城剑眉微蹙,显然他不相信。
想起小时候和同学打架就哭?
这说出去鬼能信。
凌芝宁强化内容的感染力,“真的,我忘记小时候的事很多年,终于想起了,难得过来看看,然后触景伤情,难免伤怀。”
她说得有条有理,好像真的是这样。
傅铭城居然没法反驳,或者说,他好像也不想反驳。
转头看了她一眼,他启动车子,就此带着她离开。
凌芝宁心口微疼,心底里在说,傅铭城,我想起小时候和你一起走的事了。
那时候我们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你牵着我,你开口对我说话了,我觉得我是你的小医生。
后来,我十七岁又遇见你,你成了总裁,你成了我的医生。
换你来医治我。
可是我伤势太重,没能及时痊愈,而你又受伤了,你顾不上我了,我还和你闹离婚,我让你更绝望,我……
傅铭城停车在路边,他说,“饿了,去吃东西。”
凌芝宁愣了一下,她答应,好。
起身跟他一同下车。
转头四顾,觉得这地方好眼熟?
是小时候陪他来过的地方。
那时候说饿了,想吃东西,然后他就带她来这儿找吃的了。
这里以前很拥挤,如今经过改造,老地方大变模样,已经成了一处繁华的购物中心。
傅铭城带着刚哭过的人进入远处的餐厅,他让人先去坐着,他负责点餐。
一杯果汁,一杯咖啡,其余就是披萨和意面还有薯条。
凌芝宁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了好一会儿,见到他返回来。
男人西装革履,身子挺拔,面容丰俊,和这餐厅格格不入。
可他却觉得没什么,长腿一迈,他走入位置里就座。
凌芝宁拘谨问,“会不会觉得吵?”
“不会。”他坐下后忙着点手机,显然是在给人回复信息。
凌芝宁接过服务员端来的清水,她握着水杯发呆。
傅铭城抬眸看过去一眼,她明亮亮的眼睛有些肿。
凌芝宁察觉到他的视线,忙不迭喝一口开水问,“你今天不忙吗?”
傅铭城随口回,“没什么事,挺闲的。”
凌芝宁一时不知该问什么,无措地干等着好久。
服务员喊取餐,她起身要过去,他让坐着,“我去取。”
拿来放在她面前,还真的是小时候喜欢点的套餐。
他真不喜欢吃油炸食品,偏偏她喜欢。
小时候跟他一起吃东西,都是她负责吃,而他坐在对面等。
此刻拿起东西吃起来,感觉回到了小时候,时光还很好,似乎一切都没变。
傅铭城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问,“中午没吃东西?”
“嗯,发生了点事,顾不上吃饭。”
她昨天才回到新市,今早上斟酌再三,打电话给妈妈,想让人过来讲一讲陈年旧事,谁知道乔子依接电话了,然后就发生了一系列不愉快。
从医院里出来后,就开车四处转悠,然后他看到了,结果就到这里了。
正想问一问他关于锐憬科技的事,他却接起电话,那边噼里啪啦说一大堆,他说,“我现在过去。”
凌芝宁问,“是有要紧事吗?”
“嗯。”
“我吃饱了。”
“那走吧。”回到车上,还是他开车,到了亦卿公司楼下,他说,“车费先欠着。”
凌芝宁想说我没想要你的车费。
他……怎么就提起这个了?
算了,他自己说,又不是她说。
那就让你欠着吧。
她转身离开副驾驶座,转到驾驶座,本想开车走了。
然而看到了慕亦梳,那美丽大方的女人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
而另一边也有一个男人下来。
他走过去和落落无尘的慕总拥抱亲吻。
两个人恋恋不舍,显然平时没少这样亲密。
慕总弯身对坐在车里的儿子说,“宝贝拜拜,晚上回你陪你玩耍,乖乖跟着爹地噢。”
小霸王许堇言翻白眼,他无视妈妈抛过来的飞吻。
许秘书转去后座看看儿子,让小宝乖,“这就带你回家。”
…………
凌芝宁震惊不已,慕亦梳和许骏丰是夫妻,那孩子是许骏丰的,不是傅铭城的???
凌芝宁急得跑过去,她张开双手拦住车子。
许骏丰吓一跳,“凌总,你是想害死我?”
凌芝宁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有话要问你。”
许骏丰看着不要命的人问,“什么要紧事啊,至于让你这么拼命拦车?”
凌芝宁讪笑,说起来还真要紧,事关傅铭城,没有比这更重要了。
“行吧,凌总你说。”许骏丰等着问题。
凌芝宁想了想问,“为什么要卖掉你持有的锐憬科技的股份?”
许骏丰直言,“为了亦卿公司,我需要钱。”
“那不是傅铭城的公司吗?”
“的确是他的公司,可我入股啊?”
“为什么叫亦卿?是和慕总有关吗?”
“开什么玩笑,慕亦梳是我老婆。”许秘书急起来,那是他老婆,唯一的。
虽然他比慕亦梳年纪小,但不影响他娶了一个霸道女总裁。
凌芝宁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许秘书和慕总?慕亦梳的年纪和傅铭城相彷,听说他们是大学同学,慕亦梳以前还和一个小鲜肉谈过恋爱,傅铭城当时说起这个的时候,凌芝宁还不信,她的潜意识里没有姐弟恋这个概念,但慕总现在给凌总刷新了知识领域。
许骏丰看着满脸探究的凌总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凌芝宁假装咳嗽问,“那个,这后座里是你的儿子吗?”
“当然,我和我老婆的儿子。”他让小崽儿向阿姨打招呼。
凌芝宁笑起来,“叫姐姐还行,阿姨就不要了,好可爱,下次给红包。”
凌芝宁和小孩打了招呼,然后鼓起勇气问,“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就是你们傅总,他目前……”
许秘书眼里都是八卦的味,“凌总,你是在打听傅总的私事吗?”
凌芝宁承认,“是。”
许秘书俊眉微扬,看着皎洁如月、昳丽明艳的人良久说,“傅总离婚后一直单身。”
凌芝宁喜不自胜,“那,打扰你了。”
她让开路,让人慢走。
许骏丰不再多说,忙着带儿子回家。
臭小子已经不高兴了,本来说是一家三口愉快玩耍,结果一通电话把慕总给召回去了。
他本来也想去参加会议,不过儿子抗议了,小孩子噘嘴老高了,作为父亲,不想让儿子觉得有所缺失,所以无所不能的秘书大人选择陪着孩子。
他现在生活重中之重是慕总和儿子,母子俩第一,其它次之。
许堇言问,“爸比,那人是谁啊?”
许骏丰想了一下回答,“你义父的夫人?”
“义父结婚了?”
“离婚了。”
“……”大人的世界真复杂,许堇言不想问了,专注于玩游戏。
而许骏丰拿出手机打电话问,“傅总,你刚是怎么回来的?”
“坐车。”傅铭城很诚实回答。
许骏丰犹犹豫豫问,“是凌总送回来的吗?”
“有什么不妥吗?”他觉得没必要掩饰吧?
许骏丰哑然失笑,“没不妥,我怎么看到唐总在群里咆孝?”
“噢,他可能是喝多了。”不厚道的男人随便给可怜的唐总扣了一个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