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溅鸣，秋蝉寂静，营帐的篝火一团衔着一团，从山上望去，像极了一副连起来的光彩图，在漆黑的纸上描着金黄的字。

到了风起城的第一夜，容炳熙翻来覆去也没睡着。

魈国的风光他是见识过的，眼前这一片的伟景更是熟悉，可偏偏，他就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看过这么美的景色。

坐在孤鸟都难飞越的断崖，他百无聊赖，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短笛，这是他从潼关唯一带出来的乐器，原以为派不上什么用场，没想到第一天夜晚，就要靠它来派遣寂寞。

潼关城没有宵禁，每至夜晚，总是歌舞齐奏，一直热闹到后半夜四更才会停下，在潼关城那些日子，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城中的热闹，忽然离开了潼关，听不到悦耳的丝竹声，难免有些想念。

可心头那点痒而不能挠的瘙意，却好像不来自潼关。

至少他走出潼关城时，心口就好像有什么大石被放下，忽然之间就松了一口气。

然，这笛子刚吹没多久，他就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那头似乎传来了些声响，考虑到这是沙场，他自然提着警惕，急忙上前查看。

刚到那，就看到了十二弟与一陌生女子争吵，由于对方是女子，他不好冒犯，便没有再靠近。

“你是何人？为何要伤害一个孩子？”

文半梦拧眉看着眼前此人，熟悉的眉目，熟悉的气息，可嘴里吐出的字眼，她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了？”

如果不是他的嗓音都和自己记忆中的容炳熙相同，文半梦几乎要怀疑，这只是一个与他容貌颇有些相似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炳熙疑惑地望着她，自己可不记得与她认识，更别说，她身上穿着的戎服，明显是魈国的服饰。

原本以为遇上了坏人的容光林听到她这么一说之后，反而高兴地要跳起来。

“你认识我兄长？那你认识我兄长喜欢的魈国女子吗？”

他从容炳熙的怀中挣脱，就准备往文半梦那跑，却被容炳熙一把拽住，“别去，她是魈国人，也许会对你不利。”

“我们还是快点回营帐，此地靠近风起，不宜久留。”

他若是自己一个人当然不怕，可眼下身旁还带着个孩子，要是真遇到大规模的埋伏，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能否保住容光林。

起先还以为是他有什么苦衷的文半梦听到这话后，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曾经说过，自己从不歧视异国人，如果真有什么苦衷，是绝不可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的。

看来，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也怪不得，从她来了风起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给的信，而她寄出的信，也没再收到回封。

她收敛了脸上那种软弱的神色，将鸿影拔出了剑鞘。

“小孩可以走，但是你，必须得留下！”

她拔剑卷出的剑风让整座树林都为她摇晃了几分，就连不懂武功的容光林都觉得自己收到了一股妖风的影响，险些没站稳。

“好大的口气，你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我吗？”容炳熙冷笑，他只是随意地将短笛捏在手上，便已经让文半梦觉得没了胜算。

但她要赌。

“既然你不怕我，为何不敢迎战，只要我赢了你，你就随我去风起城，如何？”

“好！”容炳熙一口应下，他倒想知道，这样一个弱女子，能掀起多大的风雨来。

二人面面对峙，她捏着剑，他握着笛，双目相接之间，文半梦总觉得，此情此景似乎在某个场景发生过。

十分熟悉，却又不存于记忆之中。

容炳熙望着她，不明白她忽然的呆愣是何意，只澹澹地伸出手让她，“请。”

说时迟那时快，文半梦的剑几乎在话落下的一瞬间朝他冲出，容炳熙的实力，文半梦再清楚不过，她唯有以快为刃，才能打他个出其不易。

容光林原本是站在文半梦这边的，可看到她出招如此狠辣，担心兄长出了什么岔子，着急大喊道：“兄长，小心！”

银光如镜的剑身映出文半梦的双眼，清明透澈，只有狠意，并无杀意。

她快，他更快。

文半梦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剑已经亘在他脖颈之中了，可那双白玉般凋刻得完美无瑕的手指头，却毫不费力地轻轻将她的剑弹落。

她也是过了许多年才知道，那一夜，容炳熙使出的力气足以中断她的鸿影，也就是说，在那一刻，她险些失了自己的佩剑。

“果然是好剑，姑娘更是好功夫。”

他的目光落在指尖，那柄比她脾气更甚的剑身上，这剑的确是世间无双，既然落在她的手上，又肯为她驱使，想必这位其貌不扬的姑娘，也有些真功夫。

他松开剑尖，双手抱拳，“在下，服气。”

“可是兄长……你明明没输！”

容光林眼见着兄长就这么认输，好胜心一下子上来了，不甘心地抗议道，却被他一个眼神堵了回去，吓得不敢再言语。

兄长做什么事，定有他的安排，自己的确不该多言。

虽然他认输了，可文半梦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她收回剑，澹澹道：“是我输了，愿赌服输。”

“既然姑娘也承认自己输了，那我可就提出我的条件了？”

“请讲。”

文半梦就想看看，这个不认识自己的容炳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他澹笑着把玩手中的青笛，眼底似乎划过一丝狡黠，看得文半梦几乎要以为，从前的容炳熙回来了，可那只是一瞬，全然是她的错觉作祟。

“能提要求是吧，容炳熙，我命令你，把这个女人给我杀了！”

容炳熙尚未开口，他们的身后，遥遥地传出了一道女声，那女声夹着怒火，显然已有些气急败坏。

文半梦只是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听不出具体是谁，可容光林却先一步捂住了嘴。

“她、她来了……”

她不禁拧眉问：“她是谁？”

“她是我兄长的未婚妻，对他可凶了，我兄长最听她的话，姑娘，你还是赶紧跑吧。”

“他们……要成亲了？”

文半梦正疑惑着，那女声却哼哼了两声，“想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吧！”

众人朝着声音望去，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灌木丛的脚下，她手中执着鞭子，显然是刚刚策马来的。

文半梦见到来人之后，立即拧起了眉头，“怎么是你？”

凤婉晴见到文半梦却并不惊慌，甚至有些气定神闲地勾住了容炳熙的臂膀，昭然宣示主权。

“我当是谁呢？原来真是你啊，文将军。”

那三个字似乎让她怀中抱着的臂膀颤抖了一下，凤婉晴不耐烦地拍了他一下，容炳熙瞬间又老实下来。

他对着凤婉晴露出一个微笑，“婉睛，这位姑娘，你认识？”

“不止我认识，这军营种有几人不知道她文半梦的威名，炳熙，此女是潼国的大敌，害得潼国吃了不少败仗，你可一定要将此女拿下，替潼国那些枉死的将士们报仇。”

容炳熙拧起眉头，“这……”

“战场之上两军对峙乃是正理，这世间哪有两军对峙不造成伤亡的，你怪我杀了潼国人，怎么不怪你们潼国总想着进攻魈国，我这位将领才会逼不得已替民出征呢。”

文半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容炳熙居然和凤婉晴如此亲密，而且据别人所说，他们还很快就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