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说的话，纪卓诚已经不会再放在心上了。

“父皇，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装作一副慈父的模样了，儿臣能做出这种事，不都是您手把手教的吗？”

纪卓诚可没有忘记，自己从小苦学四书五经，却被纪实甫狠狠责罚过。

他说，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没用，治国之道，自然还是要从兵书上读，而那些所谓的兵书，记录的无一不是战场上血淋淋的桉例与刑罚。

在那些兵书上面，所谓的父子亲情也好，朋友之间的友谊也罢，就连夫妻之间的感情，统统都可以作为利用的工具。

从小他就被教育成了嗜血的怪物，即便是没什么脑子，也知道舔血吃肉，纪实甫指望给他肉再把他培养成小绵羊，简直是天方夜谭。

纪实甫却拧着眉不解，“诚儿，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

“父皇，我是疯了，儿臣是被你逼疯的，倘若父皇您没有处处打压我，没有给纪清越那么多的权力，也许不会那么快就将我逼到这个地步，归根结底，这些都是父皇您的错。”

今天晚上就是他决定行动的最后一夜，只要刚才纪实甫愿意对他温言软语几句，并且收回成命，也许他就会放弃今晚的计划。

可现在，这一切都是他逼他的！

纪卓诚看向自己的手，依旧是那么洁白无暇，可马上，上面就要沾上自己亲生父亲的血液了。

“也许，我骨子里流的还是和父皇您一样的血，同样的嗜血不讲亲情，毕竟当时，不也是父皇您亲手杀了那些对你有威胁的兄弟和祖父吗？如今，不过是重蹈覆辙再来一遍罢了！”

他冷睨着眼前因为承受巨大信息而濒临奔溃边缘的纪实甫。

“看在往日父皇对我的教诲份上，我一定不会让父皇死得太过痛苦，至少，还会还您一个体面的葬礼……”

他闭上眼，“放箭吧！”

刹那间，无数弓箭手挽弓，朝着他将箭狠狠射出，王勤拉着几十个宫人挡在纪实甫面前，带着他就回了宫殿。

“圣上，外面危险，如今太子殿下已经丧失了心智，您莫要出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老奴真是万死难逃其咎啊。”

纪实甫却没坐回榻上，反而是跌坐在地，本就因为脱发而簪不上的白发更是凌乱地垂在脸颊两侧。

“王勤，连孤的孩子如今都要杀了孤，孤真的是个孤家寡人了……可是，孤并非有意要将太子逼到这份上，只是做到孤这个位置，难免会有些顾虑，孤没想到他会……”

年过半百的人，在提到这些时，原来也会难受得掉眼泪。

王勤跟在纪实甫身边的这几十年中，就没见过圣上流泪，如今他哭得像个孩子，自己也只能在身旁默默地安慰他。

“圣上，虽然伤心，可还是要保重龙体啊，只要活着，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将这些东西夺回来的，圣上要放宽心，太子殿下只是一时被奸人蒙蔽了心智才会做出这种事情，等太子殿下醒悟了，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好好孝敬圣上您的。”

其实大家都清楚，太子这次反，是铁了心地要杀了圣上，可他身为圣上的内侍，不这么说安慰他，又能怎么说呢。

无数箭失直直地插在门上，将木门射出一个个圆圆的凹槽。

纪实甫一阵心寒，他没有想过，自己苦心培养的孩子，到头来，竟会是最想要他命的人。

“你想办法带人出去，通知越儿，就说太子反了，要他速速来救驾。”

宫中的御林军还没完全落入太子的手上，他们还能利用一二，一旦连这条路都走不通，他的性命走到今日，就算是真的到头了。

长叹出一口气，他望着薄如丝绢的窗帘外头，那点闪烁的星火，眼底像是蒙了一层翳，朦朦胧胧的。

宫外的纪清越接到宫里的消息之后，没有半分迟疑地从床上起身。

他早就猜到太子会反，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说起来，兄长还真是沉不住气，倘若他再坚持几天，情势也不会对我们这么有利。”

纳兰雪边为他整理着衣冠，边附合道：“这次若是成功了，雪儿是不是就能和越哥哥永远在一起了……”

“当然，你永远是我的女人，……只是，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纳兰雪扣着扣子的手一顿，“越哥哥，还是忘不了阿姐吗？”

明明他们朝夕相处这么久，她就是想不明白了，纪清越都中了自己的蛊了，为何还要时常惦记着她。

“你不明白，雪儿，我虽然心中只有你，可对于梦娘，我有太多的遗憾，也许、也许只有我完完全全地得到她，才能够毫不留情地将她毁灭，……你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纳兰雪从背后搂住他，“越哥哥，可是雪儿真的很怕，怕你有一天就不要我了……”

“别怕，不会的，雪儿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

“比阿姐还重要吗？”

“嗯，……当然。”

他有几分迟疑，可看到纳兰雪闪着点点泪光的眸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妥协。

梦娘与雪儿在他心里都是十分重要的，如果可以，他更想两个都一起拥有，至于答应雪儿的，梦娘总归是她的阿姐，她应当不会介意才是。

纳兰雪听着他有些慌乱的心跳，他的答桉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当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依旧觉得有些残忍。

情蛊下得时日不长，还不能完全操控他的心智，再等等，等到她完全能掌控蛊母的时候，也许一切就都解决了。

文半梦……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一定会一点一点地跟你讨回来！

握住他后腰的手狠狠地攥紧了衣服，她反应过来后，才掩饰性地将他推开。

“时、时候不早了，越哥哥，圣上还等着你去呢，快点吧。”

“没关系。”纪清越托起她的脸，在上面缓缓印下一吻，“父皇要是被他杀了，我正好不用动手，还能光明长大地将他拿下，岂不更好？”

“也是，那你一定要小心，别受伤了。”

他挽起纳兰雪的手，“雪儿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哪怕是为了你肚子里我们的孩子，也不会让你担忧的。”

他谈起孩子的时候，纳兰雪的面色一沉。

此刻，小腹平坦一片，根本不像是住进了小生命的样子。

她眨眨眼睛，“好，越哥哥，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纪清越摸了摸她的脑袋后，没有丝毫留恋，带人离开了端王府。

入宫的一路上，他做足了准备要与文家军的人好好的磋磨一番才能够顺利入宫，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都惊人的顺利，他甚至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顺风顺水地就入了宫。

这全然不符合文半梦的性子。

难道文半梦真的不在流云城中？还是说，她从一开始支持太子，就是为了在明面上和他作对。

有这个想法之后，纪清越顿时将心底的一直悬挂着的大石放下。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纪卓诚没有文半梦的支持，归根结底也只是个纸老虎，空有皮囊，不足为惧，既然这样，他就坐收渔翁之利好了。

“你们随我入宫，别着急，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