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旗遍插台柱，围成一个大圈，百官设席而坐，文半梦站在中间，对面是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萧海琅。

宫人们击鼓奏乐，纪实甫眯着眼，满意地看着这副场景，吩咐道：“既然两位爱卿都准备好了，不如开始吧。”

“是。”

宫人们击鼓奏乐，编钟清脆的响声引来不少鸟儿驻足，在地上蹦跶着看热闹。

萧海琅抬起剑，“文将军，得罪了。”

他的右手稍稍转动，长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风大作，在空中成涡，卷起不少残叶。

文半梦的眼底划过诧色，几日不见，他的武力增长了这么多，先前只是个空有武力只会耍拳头的肉盾，现在已经能够将剑使用的得心应手了。

鸿影自腰间休地出鞘，落在她的手中，剑锋直指地面，温顺如斯，而文半梦却感到她的胸腔一阵轰鸣，只要她使用剑，这种感觉便会不断扩大。

她强压下胸口的不适，咬着牙应战。

双剑交缠，文半梦的无双剑术在萧海琅的绝对力量面前，还是稍显单薄。

场上，旁人只能瞧见两个身影快速变幻，一蓝一红，像天生相克的火与水，激烈斗争着。

几人相斗许久，始终不能分出高下。

众人翘首以盼，都捏紧了座下的把手，眼前这个武状元居然能与文半梦打这么久，实力不容小觑啊。

文从南眉头拧成一股绳，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呼吸都屏退了几分。

若是梦儿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魈国武士以文家为贵，他武安侯虽然只是个普通侯爷，门下之徒却能占据魈国武官半壁江山，除了有文铁心的功劳外，便是依靠梦儿这些年征战打下的威信，侯府才能立于至高之地。

圣上令梦儿监管武举，亲自选出武状元，已经在有意打压于她，如今又叫她与新科状元比武，看来是忌惮侯府势力已久了。

自梦儿出征以来，功高震主，本就惹人忌惮，她偏不收敛，还应下了圣上的旨意，当真是孩子心性，不知事情紧要。

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此战不输了。

文半梦俯身，长剑自萧海琅脚下划过，划破石地，卷起一阵碎石。

他出招狠戾，毫不相让，剑眉插入鬓角，整个人凌厉英气，剑鸣胜似狼啸，当他抬眼时，才发现眼前的文半梦，是笑着的。

萧海琅第一次见到文半梦时，她坐在高台之上，朝底下的他抬着眉，也是这般笑着，骄傲从容，彷佛这世间没有事情能叫她在意，他一次次地接近她，越是靠近，就越发现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存粹，不加掩饰，像一片静谧的夏湖，看似浑浊深不见底，撩起一汪水便会察觉她的纯净。

但在此时，她依旧这副上位者的模样，朝他笑着，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就连败在他手下，也不在她害怕的范围吗……

这个想法让他怒气骤起，他的出招愈快，几次都险些刺中她的脆弱位置。

文半梦敛下笑意，握着鸿影的剑微微颤抖。

他的剑，好快。

就像是天生克她的招式，每一下，都能精准地打在她的弱处，她自认无懈可击的剑法在他的面前原形毕露，所有疏漏暴露无遗。

看来这小子，的确有点东西。

她接连闪躲开他的招式，飞身往上，脚尖轻轻落在他的剑上，还不忘调侃道：“你这招式，是专为我而学？”

明明是极自恋的话，经由她的口中说出，却格外有理，萧海琅一颗心跳动不止，他舞剑将文半梦弹下，扫堂风自她的脚下杀过。

他没有回答。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别生气，招式太急躁，可是赢不了我的。”

文半梦款款一笑，周遭的空气经由呼吸，像是被她吸收进去沉入丹田，阳光落在她的剑心，像是一块黄金，被她削成片片金箔，停在剑锋。

“闭嘴。”

萧海琅被她挑衅，眸中怒气更甚。

传闻中，这位文将军天生神骨，秋水化力，春叶塑身，虽为女身，却如天神一般不可亵渎侵犯，是上天赐予魈国的守护神。

那他今日，便亲手斩断这段传闻，叫她跌落神坛，再也爬不起来。

场上战斗愈发激烈，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众人望着水火不相容的二人，只觉得一阵风裹挟在他们身旁，旁人敢靠近半分，便会被无情吸进去搅成肉泥。

简直是神仙打架。

纪清越站在他们当中冷笑，萧海琅是他亲自监督培养出来的，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打败文半梦。

若文半梦还维持在巅峰时期，她定会赢，可惜，她已经中了自己的招，体内大半内力都被抑制，只要她强制突破丹田之力，就会气血涌体，不能动弹。

今日，她必输。

文半梦身体的疲惫抵达最高点，她倒在地上，半撑着手，嘴边流出一抹鲜血。

丹田内力像是被关在铁笼之中的勐兽，每当试图挣脱桎梏，就会被猎人无情击打，直到屈服。

她应对萧海琅的招式越来越无力，而萧海琅却招招勐烈，将她打得节节败退。

勐然一击，她几经翻滚倒在地上，一口鲜血猝然而出。

百官当中，已经有人提前嘲讽起文半梦的失败来。

“是谁说文半梦在这天下武宗都没有对手的，我看就是谣传吧哈哈哈。”

“大人此言差矣，您瞧这文半梦，连打过新科状元之力都没有，之前的，恐怕只是有人在暗中相助，现在原形毕露了。”

“亏得圣上还如此宠信于文家，真是被一**逆小人所害，她今日要是失败了，还担什么战神之名，不如早点回家嫁人生子。”

“女子就是如此，上不得台面……”

“……”

群臣们的交头接耳声越来越大，像一群尖嘴乌鸦，聚在一起笑啖人肉，还不忘嫌肉塞牙。

“吵死了！”

文半梦自地上爬起，冷眉竖对群臣，一声大喝，惊得日升上的鸟儿扑棱棱飞走，群臣们一个个噤了声，再不敢言语。

可众人都知，文半梦就算一时能止住朝臣的嘴，也止不住这天下民众悠悠众口。

她若是输了，神誉皆垮，她将不再是百姓口中的战神，只是武安侯府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

没了盛名，她拿什么守住文家军。

纪清越冷睨着台上，望着文半梦的惨况，心中一阵痛快，他就是想看文半梦这身傲骨被踩在地上的样子，看她跌落神坛，自甘堕落。

看来，这个目标很快就要达成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文家军也好，她文半梦也罢，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他纪清越的囊中之物。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扫过一干人等，落在台上观戏观得入了迷的纪实甫身上，眼底深寒扩大。

这天下，也会是他的。

“噗——”

又是一击，萧海琅似乎犹豫了片刻，将剑收起，还是选择一脚踢在了她的肚子上，文半梦再次跌落在地，红色官服沾了污泥尘土，不再干净整洁，实在狼狈极了。

“梦儿！”

……

“将军！”

文从南勐然起身，眼神中流露出心疼和惊讶的神色。

和他一样站起来的，还有何清与杜逊，还有……百名文家军出身的武将，以及受过文半梦恩惠之人。

每个人都觉得，她是天赐之身，是魈国的战神。

神，怎么会输。

远处，朝阳站在宣政殿外的一处宫阙上，凝视着场上的战况，点了丹蔻的玉指插入了手心，深深陷了进去。

“文半梦，你最好不要叫我失望……”

台上，萧海琅提着剑，走到她的面前，童孔收缩成半圆，眼底映着她虚弱痛苦还不忘挣扎的模样，心中不忍，却还是以剑抵着她的喉咙。

“你输了，文半梦。”

如天神一般的人，原来也会倒在地上痛苦的喘息，匍匐在他的脚下。

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知为何，萧海琅胸口中涌动的情绪却不是痛快，似乎是失望，还有……怜惜。

被这个词惊得身形一颤，他甩甩脑袋，将这个想法抛出九霄云外。

文半梦也许需要怜惜，但文将军永远不可能需要，这个词安在她的身上，似乎是一种亵渎，对神的亵渎。

可过了今日，她就不再是神了。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稍稍平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