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停的奔跑，他身后是高卷着的黑色浪潮，如果被它吞噬，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人类这样渺小的物种，面对这种强大到莫名的存在，即便只是瞥一眼，也会陷入无止境的癫狂。

他拼尽全力，身后的浪潮却越来越近，眼见终于扑到他的背后，一触可及的地步。就在即将把男人卷进去的刹那，一阵尖利的哨声响起，将男人从梦中拉了回来。

眼前一片光亮，鼻子里充斥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他想起身，发现自己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医用管道。无奈，他只得四下转动头颅，看见自己所处的是一间单独隔离病房。隔离窗后面两个医生正背对着他交谈，周围找不到刚刚梦境中那声哨声可能的源头。

其中一个医生不经意间转过身来，发现男人已经醒了，他忙拍了拍身边医生的肩膀，往隔离窗里示意。另一个医生也跟着转过身，看见男人醒了过来，他立刻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两个人把口罩戴上，跟着打开隔离病室的门，走了进去。

走到男人病床前，没有拿着文件的医生率先开口，说到:“我是王硕，你的主治医师。旁边这位是高幻，负责观察和照顾你的情绪状态。”说完，他继续问到:“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男人躺在床上，看了两人几眼，点点头，答道:“陈桥。”

闻言，王硕和高幻交换了下眼神，高幻低头在文件上写了些什么，而王硕继续问到:“好，除了名字，关于你自己的其他事情还全都记得吗？”

“孤儿，十六岁考入军校，二十岁成为突击队一员，二十五岁参加边境战争，截至目前，从战已经一年。”

“好，在你昏迷前参与的最后一场战役，你是否还留有印象？”

“嗯。”

“能否给我们描述一下那天所有情况，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看到了什么。”

陈桥这次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王硕一眼，随后便闭上眼睛，答到:“我记得。但我不会再去回忆一遍那天的情形，也不想对那一天做出任何描述。”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桉，王硕还是难免失望的叹了口气，说到:“我明白你的心情，其实那天现场，我们已经通过远程卫星看过一遍了，但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些更细节的事情。”

这句话激怒了陈桥，他睁大眼睛愤然道:“既然你们都亲眼看到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回忆那该死的一天？你见到了地狱，从地狱里逃出来，难道还要为别人绘声绘色的补充地狱里的细节吗？”

“你先冷静一下，”一直沉默的高幻开口了，“你刚醒过来，现在情绪不能太激动...”

“行了，”陈桥打断了他的话，“看在我是一名战士，为国家打过那么多次仗，拼过那么多次命的份上，请不要让我回想这件事了。我还没有疯，就已经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的恩赐。”

说完，陈桥再一次闭上眼，他无法转身，只能重重转过头，以示自己什么都不会说的决心。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异常沉默。

见此情形，王硕摇摇头，带着点沉重说到:“很抱歉，我们必须让你提供你所知道的一切。事实上，你远比你想象中幸运的多，那天战场上一共十几万人，全都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

见陈桥依然没有反应，王硕继续到:“不仅如此，死去的人全都只剩下一副骨架，搜寻队翻遍了整个战场，而你不仅是他们找到的唯一一个活人，也是唯一一个完整的人。

“如果这还不能让你意识到你自身的特殊性，那么我接下来必须告诉你，陈桥，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国家所面临的问题了。实际上，在你们遭遇异变的那一天，全球不同地区都爆发了一模一样的灾难，一共十处，灾难造成了无法估量的人员死亡。而你也是全球唯一一个，在毁灭性的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

说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陈桥躺在床上，心里翻江倒海，他紧紧皱着眉，最后终于轻叹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王硕，说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可以拿我去做研究，如果这真的有什么贡献的话，但请你们不要再让我回想那一天的场景了，光是稍微回忆那一天......”

陈桥说着，颤抖起来:“光是稍微回忆那一天，我都感觉自己要彻底疯了。”

见他态度不再那么强硬，王硕继续到:“坦白的说，从你被搜寻队救出来一直到苏醒，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们对你全身上下都做了一个彻底的检查，检查结果也显示，你确实是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人。

“也正因为你是一个正常人，我们必须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才会带来这样不同的结局。陈桥，时间不多了，你是这个世界最后的救星了。”

闻言，陈桥问到:“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硕和高幻两人交换了下眼神，最后高幻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看见这个动作的王硕转过头去，说到:“那场灾难导致了无数人的死亡，他们全都变成了骷髅。在清理现场的时候，搜寻队发现，每具骷髅同样的地方都刻上了相同的数字。经过交涉和确认，我们得知，其余九处发生异变的地方，也发现了一样的情况。

“然而，不同地方所刻的数字都不一样，是遵从1～10的序号。你遭遇异变的地方，那些骷髅上刻的数字，是9。”

“所以呢？这和拯救世界有什么关系？”

王硕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他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到:“这是预兆。当‘零’出现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变样，所有政权将被颠覆，怪物将会遍地横行，末日之下没有人能逃脱。”

放在以前听到这种言论，陈桥一定会把发言人当做被邪教洗脑的成员，贴心的送给发言人一整套社会主义套餐。可当他现在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他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在心中有种早知道一切都会发生的奇怪感觉。

他又接着问到:“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吗？”

“是的。”这次王硕带上了不容置疑的语气。

“那我现在应该是全球重点关注对象吧，跟行走的恐龙一样。”

“的确，几乎所有国家的科研人员都在等着你醒过来，如果他们知道你已经醒了，恐怕要把这间病房给挤爆了。”

“真恐怖啊，所以战争是结束了吗？”

“结束了，没有什么战争可以比全人类的生存更加重要。”

陈桥又一次闭上了眼，像是在喃喃自语，声音极低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王硕重新说到:“陈桥，我知道那一天的情形对于你这种亲身经历的人来说，到底有多么恐怖，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你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突破口。”

“我知道了。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至少让我冷静冷静。可以吗，医生？”最后一句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好，我们可以让你一个人安静一会，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说完，王硕示意高幻和他一起出去。两人走到一半时，陈桥突然叫住了他们。

“医生，我还有个请求，如果你们还有那天的录像，或者有其他地方的灾难录像的话，请拿过来给我看看好吗。你们想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同样，我也想知道你们看见的是什么。”

王硕沉默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答道:“我会向上面请示的。”两个人说完便走出了病房，留陈桥一个人躺在床上。

出了病房后，王硕和高幻不停的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高幻拨通了一个电话:“九号已经醒了，意识很清晰，精神状态也较为稳定，没有出现侵蚀的情况。”

电话那头吩咐着他什么，而王硕则是边走边直直的盯着地板。不久，他停下来，又紧紧盯着隔离病房关着的门，似乎是想透过这扇门看见陈桥在里面做什么。

病房里的陈桥脑子里乱的很，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两个医生的话给分散了，为了找个办法冷静下来，他重新开始观察起周围。

他注意到在对面右上角，有一处隐藏的很深的摄像头，恐怕正时时刻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也很好想得通，毕竟现在所有人都盼着自己醒过来，而且要是醒过来的自己接受不了现实，做出什么蠢事，恐怕这些研究人员得集体发疯。

除了这个摄像头，周围剩下的东西也就只有插在自己身上的管子，以及和管子连通的几台医用机器了。连一个时钟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观察完四周，他心里还是乱的很，脑子也开始晕起来，他想起许多怪力乱神的传说，想起上战场前司令员给他们加油打气，想起那句口号:他们要突破敌人防线，他们不畏惧为国捐躯。

可是谁能想到，世界颠覆的速度竟然那么快，战争说结束就结束了。他感觉心里难受的紧，又闭上了眼。

在他闭眼的一刹那，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王硕说的那几个字眼:“序号”，“9”，“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