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喧哗许久的金家庄再度安静了下来，但奇怪的是这里并不是无人，而是人山人海站满了人影，只是他们都不曾说话，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悲伤的神情，因为今天是他们金氏一脉共同悲伤的日子。

今日凝聚于此的并不只有金家庄的人，还有金氏一脉其他村落的人，他们或许昨日便已经停止了忙碌，开始为这个哀伤的日子准备着，或许深夜时分就已经上路了，经历漫漫的长夜之后，回到了这个昔日他们祖先定居的地方。

晨色蒙蒙时，金家庄的四面八方都已布满了人影，而当红日高升的那一刻，所有人更是都已进入了村子里，怀着同样的心情，为了同一件事，为了缅怀同一个人，向着同一个目的地——祠堂前进。

此刻的金家庄真的已经人满为患，如此盛况也只有当初金虬他们选拔时才出现过，或许也不及于此，毕竟那时来到此处的人也只有热衷于热闹的诸人，那些女人和孩子都不曾来过，但是这一次他们却都来了，因为他们共同的传统，共同的心声。

昔日人山人海围聚练武场之时，那是何等的喧嚣，但是此刻更多的人聚拢在一处却静得可怕，却也并无矛盾之处，因为过去的喧嚣是为了庆祝强者的诞生，而如今的静寂是为了缅怀强者的逝去，这是人性深处共同的光辉。

不知不觉间，一群人都已到了村子的中央，那个金家庄最为神圣的地方，那个承载着逝去先人亡灵，并指引后来者方向的地方，祠堂所在！在这里他们能够感受到先人的荣耀，也是在这里送别离去的人们。

“唉……”在步入祠堂的那一刻，众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了哀伤的神情，因为这里会让他们本能想起生命的短暂，在这个共同的归宿面前，即便是曾经桀骜不驯的少年此刻脸上也有了忧愁的神色，禁不住叹息出声。

这是金虬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的，上次记得还是在此喝了送行酒前往盘龙，那时候他的心情是何等舒畅，充满了得意之情，想不到这一次再来，竟然是要将一个同伴亲手送进去，心里确实不是个滋味。

现在心静下来了，他也不由好奇地打量起这个金家庄的神圣之地。

只见在最当中，也就是他当初喝祭神酒的地方，是一处由巨石砌成的房屋，虽较之山外相当不起眼，但是在这里却是已到了大殿的级别，而在别的地方种植着数棵古松，看去一片萧然，再有的东西除了四周的围墙，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留下大片大片的空地，这在以前金虬不明白，但是现在终于想通了。这一处比之练武场更大的地方的真正用途，接纳所有的金氏一脉的子弟参加葬礼，虽然先前金家庄内人山人海，但是此刻却都已被聚集于此了。

此刻在祠堂的最前方正摆着大堆干柴，老村长和金大山等人站在最前方，金贝母子站在干柴一旁掉泪，在干柴的上面蒙着一张白色的布匹，当中部分渗透着点点血迹，这便是猎人金青山最后的遗体了。

自那日金虬等人自盘龙山归来后，金青山的遗体便放在此处了，整整停了七日，这在盘龙山一带有着一个特定的称谓：招魂。是为了等待遥在盘龙山的亡魂归来的仪式，而这七天金贝母子也一直在这里守着。

一众人等进入了祠堂，便齐刷刷停在了村长等人的身后，望着前方的柴草堆，眼中都有着悲伤的神色，因为一个他们所引以为傲的英雄逝去了，在以往的日子里他曾经为他们所有人的存活做出过绝对的贡献，这一点他们都知晓了。

也正是这一切，在他离去的这个日子里，所有的同族人都要到来，为他送别，这是对他的尊重，这也是只有英雄才能享受的礼节，万众一心相聚一处只为了送别一个死去的人，这是在这里只有猎人才能享受的礼遇。

在盘龙山四周，几乎每日都有无数的人死去，每个村子每一月几乎也有葬礼进行，但是这样人数众多的葬礼确是极为罕见。普通人死去时最多是本族至亲之人送上一程，死后能不能入祠堂还是另一回事，而猎人死去则是全族送行，也是必入祠堂。

“时候到了！”看着身后的人都已到来，又看了看天色，老村长用苍劲的声音宣布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当即便有人燃起了一根松木棒，递到了村长的手里，火光闪耀中，场中的气氛显得更为压抑了。

“青山！爹！”看着村长手中不住闪耀的火光，金贝母子也意识到最后分别的时候要到了，两人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嚎声，向着干柴堆扑去，只希望再见金青山一面，即便那只是一副残尸也好。

“嫂子！贝贝！”但是两人刚一动身，就已被他们身后几个同村的人拉住了，死死地抱着不许他们过去搅扰，因为猎人升天的日子都是挑好的，生命将最好的好东西都给了这个死去的人，不能因为活着的人的留恋而令死者不安。

“点火！”老村长再次说道，根本不理会母子两人的哭嚎声，火把落在了干柴堆的一角，顿时火苗便窜动了起来。这一刻，他尽可能保持得平静，因为他是这个村子最为年长的老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后辈，任何人的离去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青山，你是一个好孩子，放心走吧！家里都会照顾好的……青山……”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下去，但是再说着最后的悼辞时，他却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年老的身躯无力地跪倒在了柴草堆前。

“青山……”他一哭，整个祠堂中立刻哭倒了一大片。金家庄的村民之前都曾受过猎人金青山的恩惠，若是没有他，之前他们的生活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现在送别的时候到了，他们都禁不住痛哭失声。

“青山……”其中又以金青山所在那一村的人哭声最大，对于他们而言，金青山才是真正的支柱，而现在支柱断了，他们将回到黑暗中去了，原先是他们拉着金贝母子，现在也已无力再拉扯他们，都哭成了一团。

“青山，走好吧！”在他们震天的痛哭声中，葬礼仍旧在继续，金大山自村长手里接过了火把，点燃了另一角。望着火光中那一截残臂，默默道，他并没有哭，因为他是猎人，更是因为他的心早已经麻木了，再没泪水。

但是他心中的伤悲却是不亚于任何人，毕竟他们是同一个猎人队里的，他们曾经在山林中一起闯荡过，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情感，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最后的话也只能是这几句了。

“青山哥，一路走好！你的恩情兄弟永生难忘！”下一个接过火把的是金泰，他也点燃了干柴堆的一角。望着不住火焰，他的眼中却是饱含着泪水，已禁不住涌了出来，因为他并没有金大山那么多的经历，心中还有着许多未知的感触。

他的年纪比之金大山等人都要小上些许，当初进猎人队的时候，也和金虬他们一样都是少年，当初这个谦和的前辈金青山很照顾他，曾经多次救过他的命，这些恩情他都记在心里，从未敢忘却过。

虽然之后他的实力大增，并且顺利成为了老乞丐的弟子，但是对于这个前辈的敬重却是始终未改，本想等自己的实力再强上一些的时候，好好报答他，却不想现在便已经人鬼殊途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青山，兄弟，你放心走吧！你不会孤独的，老哥我也退了，老哥会在这一直陪着你的！……”他们两个人的情感多少还能控制住，但有一个人这时却已经彻底崩溃了，正在祠堂中放声痛哭。

这个人正是金远山。先前在盘龙山中他已经被废了，葬礼他本身可以不来，但今日还是坚持着让儿子金耀武将他背到了这里，因为他还想送他这个好兄弟走上最后一程，再和他痛哭一场欢笑一场。

他和金青山一起进猎人队的，当时队伍里有的人就是金大山，他的实力比他们高出太多了，因此通常打猎的时候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进行的，后来金大山崩溃了，整个金金家庄一脉的子弟几乎都是靠他们两人撑起来的，那时金泰还很小。

两个人一起带着金家庄度过了那个最为困难的时候，本以为看到了希望，却不想是绝望的来临。还记得金大山的回归，和金虬的加入是何等的鼓舞人心，他们两个那时也是相当高兴，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都已经打算退出猎人队，安享晚年……

却不想这一场盘龙浩劫却完全粉碎了他们的生活，不但令他成为了一个废人，还夺走了金青山的性命，从此之后他将失去一个真正的兄弟，唯一一个可以谈论无话不谈的朋友，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想不到降临到他的身上了。

“青山，走好吧！”但就在他痛哭的时候，火把已经递到了最后一个人的手中，也是唯一一个不属于金氏一脉子弟的人的手中，望着柴草上的断臂，他也只叹息了一声，便纵火点燃了最后一个角落，令那一切都为熊熊烈火所吞噬。

他就是和金大山同为三大猎人之一的李宝，金贝的师傅，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最后的点火人是他。原本这个位置是金远山的，还曾引起金虬的极大抗议，但最后村长还是选择了和金贝一家关系最近的李宝。

李宝也和金大山一样，都已经看惯了生死，毕竟他们都已经经历了太多了，见过了太多的血腥杀戮，所见过的死尸更是不计其数，对一个死去的同伴很难再有伤悲之情，因为这一切都将过去，相比之下，他倒是更为关心活着的人，比如金贝。

祠堂前的这些柴草也是这几日山民自各处采集的极佳之物，遇火即燃，四角一火，立刻烈焰便笼罩了四周，猛烈燃烧着那一段残留的遗体，黑色的烟雾升起的时候，焦臭的气味正在祠堂不断蔓延。

“青山叔，一路走好！”那一刻，整个金氏一脉的子弟都在向前方抱拳行礼，无论大人小孩，无论女人男人，也无论昔日的职业如何，猎人和打柴人都是一样，都在向着这个即将永远离开他们的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这就是死亡么？”而在人群中，正有一个人对着前面的火焰发呆，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虽然他的行动和四周的诸人都是一模一样，但他的心却已经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因为一个曾经陌生无比的东西，他又再次了解了。

这个人是金虬。对于金青山，他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个武艺并不强大的猎人很渺茫，远远没有他师傅金大山那般耀眼，为人性格又不如金泰那般好爽，若不是金大富告诉他金青山这个名字，有可能他都不知道他和这个这个人还有交集。

毕竟，他也是今日才意识到这个人是曾经夸奖过他的人，这个人才是金贝的父亲，这符合他一贯的习性，因为他记性不好，但现在看着那熊熊燃起的火焰，他从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人身上却感受到了不同的东西，恐惧！这个他从来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看到那一团火焰将金青山吞噬的时候，他忽然突发奇想是不是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将来会被人盖上白布完全烧尽，自此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他的亲人们，这令他感到极度的恐惧，他害怕见不到金大山，见不到金大富夫妇，更害怕见不到她……

“入坛！开祠堂！”就在金虬发愣的时候，烈焰已焚毁了所有的柴草和那截断臂，只留下了一堆黑色的灰土，这便是猎人金青山最后的面目了。那一刻，老村长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了，顿时四周的哭声更大了。

但是，那一刻对于金虬而言却是如此的遥远，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那一堆灰土上，还在思索着先前的问题。但马上就有人出来干扰他了，他看到有人走了出来，将那一堆灰土扫入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土坛之中，交给了村长。

“不……不……”村长当即抱着土坛向祠堂中走去，那时祠堂的门已经开了，金虬清清楚楚看到里面无法尽数的坛子，顿时他便陷入了绝对的恐惧之中，看着村子将那个坛子放入祠堂，他感觉自己似乎也一并被放入了，一颗心禁不住在颤抖。

“不！我不要进去……”当村长自祠堂中出来，将那个坛子放在祠堂中要关门时，金虬心中的恐惧终于到了极点，禁不住冲了出去，他不要被留在黑暗中，他要留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阿虬！你怎么了？……”在那一刻他看到很多人都在看他，但他根本想不了别的事情，只想将那个坛子抢出来，很多人都在拦他，但他根本什么都不怕，直接冲过去，却不想就在离坛子最近的时候，一头栽倒了。

那一刻，他听到很多人都在呼唤他，但他却陷入了黑暗之中，陷入了孤独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