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便招待她坐下喝茶。

清容略一思索，从善如流地坐下，“我那里有些早晨叫丫鬟们采来的露水，先生可要尝一尝？”

吴先生颇为意外，点了点头，清容便吩咐白芷回去把她早上叫丫鬟们收集来的露水送来。

清容重生的当天，白芷便是带着小丫鬟去了花园收集露水，这些日子她慢慢地回忆自己的年少时，记起来她当姑娘时，因被太太娇养着，采露水烹茶，钻研花木，得闲了还会自己做些研制，她如今镜台上的胭脂便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虽然不喜女红，也不爱读书，更不擅长厨艺、管家，可那时候的她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却过得很有诗意。

正是夏日里热的时候，因是董成新已经在此地当了好几年的县令了，董家的宅子修得很是精致，有大片大片的树木，又有回廊和凉亭连成一片，所以即使是午后坐在亭子里喝茶，也不会觉得一阵阵的热浪袭来叫人烦闷。

吴先生给清容倒了杯茶，茶汤微红，清容道了谢抿了一口，笑着道：“原先是想着来给先生请安的，没想到却偏了先生的好茶。”

吴先生的吃穿用度都是府里在照顾，说是偏了先生的好茶，其实这茶叶也是董成新那里送来的，吴先生便笑着摇了摇头，道：“六姑娘这样说，我不拿出点好茶叶来，岂不是对不起六姑娘的好水了？”

吴先生招手，把一旁服侍的小厮喊了进来，“你去我书房里，把那个黑色的陶罐拿来。再把那个收在柜子里的银杏叶的银壶找出来。”

小厮应声而去，清容问：“先生喜欢喝什么茶？”

吴先生指了自己跟前的茶壶，道：“年纪大了，现在更喜欢喝普洱了。这还是董大人去年送的茶饼。”

清容点了点头，笑着道：“口感醇厚，还是很不错的。”

“六姑娘还有收集露水的习惯？”吴先生问她。

“不过是以前不懂事闹着玩罢了。”清容笑着道，“收集了一小坛子。我是不爱喝茶的，倒是可以送给先生。”

这话说得没有错，毕竟清容以前收集露水，也不过是为了制些胭脂罢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清容大概知道了吴先生是什么样性子的人，吴先生也在心里暗暗地赞清容的变化。

“姑娘。”

“先生。”

白芷和小厮几乎是一起到的凉亭，两人一左一右，捧着一黑一白两个坛子。

因是有些远，白芷又怕清容和吴先生等得太久，从清欢阁里抱了坛子便往凉亭来，脚下的步子走得又快，额头上也不免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背后也有些微湿，但她赶过来后，发现自家姑娘和先生正谈笑风生，不由得微微一愣。

吴先生脸上的笑意未散，见白芷和小厮都过来了，便让他们把东西都送了进来，亲手给清容煮茶。

到了下午，董清玉和董清月都往苍柏院来的时候，发现清容早已坐在上课的小厅里，同吴先生有说有笑。

姐妹俩都愣了一下，但董清玉却暗暗撇了撇嘴，对清容的这副模样很是不屑。而董清月却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惊讶，笑着上前道：“给先生请安。”

又问清容，“六姐姐来得可真早，妹妹还以为姐姐这个时候还忙着呢。”

清容冲她点了点头，笑着继续和吴先生说话：“……当时也是觉得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对爹爹的官声不好，所以才从严处置了的。”

对董清月的态度透露着几分随意。

董清玉见了就替姐姐不满，她上前几步，笑着插到清容和吴先生中间，一副好奇的样子问：“六姐姐和吴先生说什么呢？说得那么高兴，也说给我和姐姐听一下？”

清容但笑不语，低头拨了拨自己手腕上缀着玛瑙石的蜜蜡手串，端起手边的茶碗润了润嗓子。

这是很明显的不想搭理她的意思。

董清玉脸色一变，涨得通红。

吴先生瞥了她们姐妹一眼，温和地道：“之前听说六姑娘查出来府上贪墨的事情，今天正好六姑娘来得早，我当时也只是听下人们一说，心里却很好奇六姑娘怎么查出来的，便问了六姑娘一下。”

算是解释了董清玉刚才问的话。

接着，吴先生又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道：“人无规矩不立，听说六姑娘准备叫人把家规写下来，让底下的仆妇们都背熟，还要张贴在下人房里，这样以后有了时时刻刻的警惕，也免得再出类似的事情，这倒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好了，既然你们都已经来了，那便开始上课吧。”

跟董清容就有说有笑的，跟她们却是一副正儿八经的严肃样子，董清玉心里嘀咕着，这吴先生未免也太过分了。

董清月比董清玉要好一些，心里想什么，脸上没有显露出来，还是像往常一样，叫身边的碧柳退了下去，自己坐到了位置上，把书本翻了出来。

可不管她面上如何若无其事，心里却也是一沉。

吴先生既然问到了林丰盛家的事情，那肯定也会知道，姨娘身边的绿腰也牵扯进去了。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吴先生又是一个颇重规矩的人，恐怕是能猜出来些什么了……

董清月暗暗地捏紧了自己手上的笔管，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可滴落在纸上的一块墨汁却把她的心思都显了出来。

清容没有注意到董清月的纠结，她正津津有味地听先生说话。

散了学以后，清容同吴先生打了个招呼便要走，董清玉见她完全不把自己跟姐姐放在眼里，不由得有些不满。

“六姐姐，你要去哪里?”董清玉快步上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可也因为太灿烂了，反而让人觉得虚假，“是妹妹得罪了姐姐?怎么姐姐今天也不同我们说说话?爹爹可是说了，要咱们姐妹亲亲热热的才好呢！”

这话上回董清玉就说过类似的，这次又拿来说，也不怪她，人还太小了，就是有心想学她姐姐和姨娘，也是没能学到位。

清容瞥了一眼站在旁边静默无言，却显得十分秀气文静的董清月，扬起了一抹微笑，道：“八妹妹说笑了。这不是长幼有序吗？我可得先跟先生告辞，才同姐妹们话别呀。”

清容笑盈盈地望着董清玉，清澈锐利的眸子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再说了，八妹妹说我不跟你们说话，两位妹妹好像也没跟我说话呀？”

董清玉一噎，这算什么?

刚刚她说的什么长幼有序，就是这个意思?她们不跟她说话，她也不跟她们说话了？

清容可不管董清玉怎么想，她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把白芷叫了进来，准备要走了，又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对董清玉和董清月道，“听说七妹妹早上身子不爽利，就是到了这边也提前回去了，太太还担心呢，来前让我问七妹妹，可刚才光顾着听先生讲课，却忘了。”

“七妹妹现在可好？”清容笑眯眯地望着她，仿佛意有所指地道，“天儿太热了，怕不是底下的人服侍得不上心，妹妹吃了不好的东西，或是受了暑气?”

“爹爹上午才跟太太说了，姨娘和两位妹妹身边服侍的人好像不是很规矩，着我严查呢，所幸家里上回从绿腰被打发出去以后，又买了些新的丫鬟进来，若底下人服侍得不好的，两位妹妹只管说，打发了那批再换些听话的上去就行了。”

枫树馆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是服侍了张姨娘许久的，从张姨娘进门的时候就在枫树馆里伺候着，不说有多少主仆感情，但跟前服侍的几个都算得上忠心耿耿，把这一批人换了，再让新的进来，如今又是清容当家，人人都在看她脸色，到时候这群人是会听张姨娘的话呢，还是会听清容的话呢？

董清玉这一点上倒想得明白，张口就是拒绝，“六姐姐换了姨娘身边的绿腰不说，如今连枫树馆的丫鬟婆子也要换个遍?这回是只进了些丫鬟，才学了几天规矩，六姐姐就想把人放到枫树馆里来?就是太太管家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大的动作，六姐姐就是对我们和姨娘有什么不满的，也不必用这些法子来折腾人吧？”

董清玉说着，又开始了委委屈屈的表演，用帕子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道：“六姐姐若是还记恨着之前妹妹不小心弄坏了你的牡丹，那妹妹给姐姐道歉，任由六姐姐打骂好了，可若是进了一群连伺候人都不会的丫鬟婆子，姨娘和姐姐可不是因了我的缘故受罪?那我真是寝食难安了！”

董清月见她开口，原先是想把她拽回来的，可见她忽然声泪俱下，又改变了主意。

董清容这些日子未免太得势了一些，清玉还是小孩子，就是不懂事跟她闹腾起来，爹爹问起来，也有个说法。

董清月便敛了心神，默默地立在董清玉的身边，把哭得精彩的妹妹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