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房里总是很热闹的，来来往往的，不当差的丫鬟婆子们爱串门，天气热，就喜欢敞着门说话聊天。
陈妈妈是太太跟前的红人，难得见她走一趟，不少在屋里说话的人都探了头出来跟她打招呼。
“陈妈妈，您怎么有空上我们这儿串门来了？”
“陈妈妈，上回太太说要选几个人去庄子里头，可定下谁去了？”
“陈妈妈……”
陈妈妈一路走过去，应了这个又不免要应那个，见陈妈妈脸上带笑不像是有什么坏事儿来的，就有人大着胆子问，“妈妈您是要找谁呀？瞧着样子，倒像是有好事儿呢！”
陈妈妈想着清容说的话，略一思索，就笑着答：“好事儿当然是好事，太太给了恩典呢，不过是什么事么……”
陈妈妈卖了关子，笑着道：“你们过几天就知道啦！”
众人笑着，陈妈妈跟他们打完招呼就往绿琦住的屋子去。
萱草堂的四个大丫鬟，是一个人一间房，正好今日是紫霞和柳青当值，陈妈妈想着清容吩咐的，让她探一探两个丫鬟的口风，便先往绿琦这里来了。
绿琦的门半掩着，陈妈妈抬脚往台阶上走，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她倒爱揽在手里做，太太喜欢她，当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如今谁都知道她是太太屋里头一份的，你这事儿求我，倒还不如求了她去！”
这是绿琦的声音，陈妈妈听着有些不对，原本就没什么声的脚步，此时更是刻意地隐藏了痕迹。
就听见里头另一个人道：“柳青虽然好，可姐姐却是太太跟前服侍最久的，最知道太太的心意了，绿琦姐姐，你就帮帮我吧，在太太面前说说好话，到时候我一定好好地谢谢你……”
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事要求绿琦的一样，陈妈妈就站在门外小心地听了，里头人像是要走了，陈妈妈便连忙转身去了一旁的树下绕过来，正好碰见绿琦送了人回来。
“陈妈妈，您怎么过来了？”绿琦有些惊讶，想到刚刚有人过来求她办事，也不知道陈妈妈有没有碰见，脸上不由得有几分不自然。
陈妈妈却笑眯眯地，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笑着上来跟她打招呼，“我特地来找你的！”
“外头这天太热了，我们上你屋里说话去！”
一进门，陈妈妈就瞧见了桌上放着的两个茶杯，桌上还有一小碟子珍珠糕，只剩了两三块，她不动声色地走到桌边，笑着道：“哟，这是谁上你这儿串门来了？这珍珠糕是从食味坊买的吧？”
食味坊是专门做糕点的地方，里头的珍珠糕是招牌的糕点之一，据说是掺了珍珠粉的，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也因此备受那些太太小姐们的喜爱，可是价格却也是高得吓人，就是寻常人家都不会去买的，更何况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绿琦心里一跳，笑着请陈妈妈坐下，倒了杯茶，请她尝点心，“妈妈说的哪里话，我哪儿吃得起珍珠糕？这是我娘托了人送进来的，我大嫂不是前些日子怀了身子吗？非嚷着要吃，我娘心疼孙子，就打发了我哥哥去买，花了好几两银子，这哪里是我们下人家里吃得起的，为这么几块糕，家里恐怕连吃饭的钱都没了，又怕我二嫂心里不舒服，偷偷留了几块下来，托人带进来给我，顺便问我要些银子，免得叫我二嫂说嘴，家里不能安宁。”
陈妈妈也不拆穿她，笑眯眯地拈了块珍珠糕，就着热茶一边吃一边跟绿琦说话，“你大嫂都怀上了？说起来，你小妹好像也快说人家了？”
“是呢，所以我才娘才打发人进来问我要银子，这头那头的银子花得多，把我娘头发都给愁白了。”绿琦有些心痛那碟珍珠糕，早知道她就把碟子收起来了，谁知道陈妈妈会突然过来……
“你娘也确实不容易！”陈妈妈说，“不过，你还在你小妹前头，你娘都要给你小妹说人家了，可提起来你的事儿？”
说着，不等绿琦说话，陈妈妈就笑着道：“说起来啊，今天找你，也是有件好事儿跟你说！”
“你服侍太太这么几年，太太心里都是有数的，跟前的你们几个，就你服侍太太时间最久，紫霞虽然是太太陪嫁里头带过来的，可你做事一向叫太太放心……”
“上回你扭伤了脚，太太后来知道了，不知道多心疼你。说你办事牢靠，很是得力，太太都看在眼里。不过越是这样，太太才越为你们几个着想，这不，前两天跟我说起来，说你们年纪都到了，也该好好寻摸个好人家了，只是怕你们面皮薄，太太倒不好亲自问你们，叫我来跟你们说说，可有什么合适的？”
绿琦一听就懵了，“太太是要把我们配了人？”
又道，“是我……我和谁？”
“你和梨白！”陈妈妈笑眯眯地望着她，“这可是太太的恩典！”
*
今天不用当值，又是好天气，梨白便把铺盖拿到院子里晒，正好见着绿琦送陈妈妈出来，就微微地笑着打招呼，“陈妈妈，绿琦姐姐。”
陈妈妈还在跟绿琦说话呢，回头冲她笑了笑，“梨白，没在屋里歇着啊？真勤快！一会儿我上你那儿说话去！”
而绿琦则垂了眼睑，脸上瞧着有些不自然，见梨白跟她打招呼，只是笑了笑，对陈妈妈道：“辛苦妈妈跑这一趟了。”
陈妈妈就笑着跟她分了手，朝梨白走过去，见她手上在晒东西，还去搭了把手。
梨白哪里敢让陈妈妈帮忙，连忙请了陈妈妈上她屋里去坐。
陈妈妈就跟着她进了屋，屋子里头布置得很温馨，陈妈妈就夸了她一番，这才道，“今天是有好事儿来找你和绿琦的，太太给了一个恩典……”
梨白原先还微微地笑着，慢慢地笑容就有些凝固，最后表情都有些僵硬了，怔怔地问：“太太要放了我和绿琦出去嫁人？！”
陈妈妈点头，笑盈盈地看着她：“是太太给的恩典呢。”
又好像无意地道，“说起来，太太还是更担心你，绿琦好歹还有她娘帮着操心，你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过，好在太太也听说了，之前好像哪家打听过你，那家的小子还等了你两三年？”
梨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见陈妈妈望着她，强挤出来一个笑，道：“妈妈说的哪里话……”
陈妈妈见她神色不自然，还以为她是害羞，笑眯眯地道：“这没有什么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太太也是替你们着想。”
“太太还说了，你跟绿琦的嫁妆都由她出，你们是太太身边服侍的，太太总是想你们以后嫁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梨白心里一时惊涛骇浪，忍不住道：“妈妈，我是想再服侍太太的……”
陈妈妈明了地点头，安慰她：“太太何尝舍得你们？”
“只是，你们也到了年纪，太太怕耽误了你们。”
又说起来春芽的事情，“以前春芽几个服侍太太的时候，不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放出去的？这一次是太太的恩典，女子到了二十，要说人家就不容易了，你看哪家小子愿意娶个老姑娘呢？太太心疼你们，才不愿意耽误了你们。”
春芽几个虽然也是太太身边放出去的，可除了春芽以外，其他几个都是二十岁才叫放出去的，还有的是嫁给了管事，如今管着太太的陪嫁，日子不知道过得多滋润。
可梨白却一点都不想嫁人，她跟在太太身边，除了张姨娘多有打点，太太也会打赏，她还想着攒钱赎了她弟弟……
陈妈妈的一番话，让梨白的心都乱了。
她忍不住向陈妈妈道，“绿琦那边，妈妈刚才就是去跟她说这事儿吗？”
陈妈妈点了点头，冲绿琦的屋子方向努了努嘴，压低了几分声音，道：“她是有家有口的，不用她多操心，你却得早点打算起来呢！”
梨白平时的时候，话不太多，比起伶俐的绿琦、能干的柳青、温柔的紫霞来说，不管是太太还是陈妈妈，都有点下意识地偏心梨白，总觉得她太老实了，不免要多替她考虑些。
梨白就微微地垂首，这样的姿态在陈妈妈看来，是梨白害羞了。
她笑着站起来，道：“话我已经递给你了，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们，你可好好想想，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找李嬷嬷问问，她是家里的老人，各家的情况都熟……”
梨白强笑着应下，送走了陈妈妈。
天空湛蓝湛蓝的，蝉鸣惹得人心烦，梨白站在门口，只觉得心口一阵发闷，她朝萱草堂的方向望了一眼，咬下自己的嘴唇，目光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过了两天，一直分心注意梨白的樱桃来报给清容听，说梨白在一个中午的时候，去见了枫树馆贴身服侍张姨娘的红叶，两个人说了有一刻钟的话，梨白才回来的。
清容当时正在跟汀兰准备给周怀逸的程仪，听了樱桃说的话，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好像根本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