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娘病了。
清容皱了皱眉头，看见枫树馆来报信的婆子舔着脸笑，道：“……姨娘原本以为只是天气太热吃不下，就没当回事，谁知道这都两三天了，姨娘脸色看着都不好了，七姑娘才连忙叫我来报了太太，想请个大夫给姨娘瞧瞧。”
太太一向都不会为难庶女和姨娘，免得别人以为她苛待了庶出的，到时候连累清容的名声不好。
再说了，太太一向心慈，别说是枫树馆的张姨娘病了，就是自己身边不舒服的，她知道了也会打发人去看看，可张姨娘这都好几天了才让人来告诉太太，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大事不想麻烦主母，还是对主母有戒备之心呢？
“既然这样，就让人去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过来吧。”太太却没有想那么多，还打发了身边的柳青去看张姨娘，“你陪着大夫过去，看看张姨娘是哪里不舒服，严重不严重，她那里可是住着七姑娘、八姑娘的，别叫过了病气给两位姑娘。问问她要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回来告诉了我，叫厨房准备着。不吃东西哪里能成。”
太太没像清容那样想得多，很快就吩咐了下去。
枫树馆的婆子笑谢过太太，清容也就不便当着底下人的面说些什么，但当枫树馆的婆子告退了以后，清容却对太太道，“姨娘不舒服，怎么昨天七妹妹过来的时候却没听她说起来?”
虽然董成新是变相地禁足了张姨娘，但他对董清月却还是很看重，而且因为觉得禁足张姨娘，心中对董清月姐妹还很愧疚，不仅把让原来只教清容女红针线的刘姑姑去指点董清月，还私底下里补贴董清月，太太和清容都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太就拉了清容的手，颇有些嗔怪地道，“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小气呢？”
“娘知道你不喜欢张姨娘，可那都是大人的事儿，你跟清月、清玉毕竟是姐妹，我们家里只有你们三姐妹，而且清月和清玉姐妹对娘也一向很尊敬……老爷虽然不说，但你们姐妹之间和睦相处，老爷才觉得高兴呢。”
清容一时之间竟然无语凝噎。
“娘知道，以前是娘太软弱，叫我们蓁姐儿受了委屈，可如今咱们日子好起来了，却不能去做那种落井下石的事。”
“我们蓁姐儿是娘的掌上明珠，犯不着为这点小事总斤斤计较的，不值得。”
太太轻声细语地为清容细细分说：“娘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心胸狭窄的人，蓁姐儿，你是董家嫡出的姑娘，董氏这些年来虽然不显了，可前朝董家却是以‘德’立世，当年你外祖父同意把我嫁到董家来，也未免没有这方面的考究。清月和清玉自小便跟着张姨娘在枫树馆的，你爹怕我苛待了她们，我却也不在乎她们没养在我身边，反正娘只有你一个孩子，外面的人再怎么糊涂，也知道我们董家嫡出的女儿是哪一个，在大事上，她们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你去的。”
“姑太太想要在我们家里挑个儿媳妇，你爹一心地想把清月许配给李黎，可你看姑太太，还不是不乐意？”
“既然咱们在大头上站住了，那些小事，就不要跟她们计较了，免得失了我们的风度，也让外人看了笑话。”
清容听了，心里不免有些感叹：太太当真是天下最大度、良善的主母了。
“可以前她们那样欺负我们，娘难道忘了吗？”
杏眸微瞪，清澈的眼底倒映着太太和善慈爱的笑容，太太就摸了摸女儿的脸，温声道：“人谁无过？可她们若是知错能改，咱们以德报怨，不是显得我们宽和大度吗？”
清容皱了眉头，腾地站起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太太一时语噎，清容便道：“娘，您是不知道，她们背地里都做了什么……”
清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柳青便进来报：“太太，大夫刚刚枫树馆看完诊了。”
太太便示意清容坐下，对柳青吩咐：“请大夫进来说话。”
清容便轻轻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差点就把梨白和张姨娘的事情说了出来，太太对梨白和绿琦两个很是厚待，要是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是被张姨娘跟梨白陷害了，心里不知道要怎么样伤心，而且她还没有证据，这样空口白牙地指证梨白，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清容便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冷静、自制。这才平复了心情，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陪着太太坐了听大夫说话。
“……恭喜太太，府上姨娘是喜脉！”
太太略有几分惊讶，望了一眼一旁的柳青，柳青微微地点头，太太这才笑着道：“有劳大夫了。不知道我们家姨娘的胎像如何？”
“前三个月有些食欲不振是常事，姨娘的胎像倒还不错，我方才也同姨娘说过了，不需开方……”
太太就点了点头，笑着让柳青去拿诊金，送走了大夫。
“陈妈妈，你去开了我的库房，我记得我那里应该还有些上好的燕窝收着的，你再挑些补品一同送到枫树馆去。”
太太唤了陈妈妈进来，温声地吩咐道：“老爷那里也使人去报一声，这可是我们家好久都没听到的好消息了。”
陈妈妈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最终温顺地应了“是”。
太太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又唤了紫霞来，让她去挑些布料：“这天气太热了，张姨娘是双身子，恐怕更耐不住热呢，你去看看挑些透气的料子，若是没有的，就让绣坊的人进来一趟，给姨娘做几身透气舒适的衣裳。”
紫霞却不同陈妈妈那样的老道，她又是太太的陪嫁，太太念着娘家，总是待紫霞比其他的丫鬟要亲昵一些，便忍不住说了一句：“太太这样抬举，恐怕到时候又要闹出点什么幺蛾子呢！”
要是再平时，紫霞这么说话，清容肯定会觉得不妥，可如今这句话说到了清容的心里去了，她不由得点了点头，望向太太，意思是她也同意紫霞的话。
太太就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对紫霞道：“让你去你就去，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紫霞就绞了绞帕子，向太太认错，“是奴婢失言。”
太太脸色微霁，吩咐她：“快去，别等张姨娘来问了，咱们却什么也拿不出来。”
紫霞应了“是”，退了出去。
太太就端了手边半冷不热的茶，啜了一口，皱了眉头，还是把那口茶咽了下去。
“娘……”清容神色复杂地看着太太，很不理解太太刚才的安排，“张姨娘原本就对娘不敬，现在她怀了身孕，娘还这样抬举她……”
就像紫霞说的一样，枫树馆刚消停一会儿呢，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太太却叹了口气，神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对清容道：“蓁姐儿！娘的这番话，你一定要记住。”
“世人对女子多有束缚，所以女子大多都在内宅生活，内宅无非为子嗣宠爱而争斗，娘不希望你变成那种只会斤斤计较的女子，你外祖父曾经说过，把你姨母留在家中招婿是为了祖宗香火，为了赵家的传承。可我也是赵家的血脉之一，所以为娘出嫁的时候，除了祖产，家中大半都做了陪嫁过来，你祖父的意思便是，若是娘在董家生活不如意，或是公婆不贤、或是夫婿不善，便是靠着娘家的嫁妆，也能过得舒心快活一些。”
“可娘嫁到董家这么多年，老太太待我虽然不说亲如母女，却也没有刻意为难、你伯母婶婶也对我客气友善，你爹爹虽然私下时常偏心张姨娘，却也还算尊重我，早年间我跟你爹爹也是琴瑟和鸣……”说到这里，太太的神色有些怀缅，语气也顿了顿，“所以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相夫教子，主持中馔。”
太太说着，就爱怜地望着清容，“娘以前不知道，是娘的忍让叫我们蓁姐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若是你爹爹当真宠妾灭妻，那娘就算是撕破了脸皮也要替我的蓁姐儿争一争！可如今你爹爹看重你，姨娘也安分，你两个庶妹又是懂事的年纪了，过几年你就要说人家、出嫁，娘一生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只盼着我的蓁姐儿能嫁个好人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你是瓷器，犯不着跟瓦罐较真……”
说到底，太太都是顾忌名声，怕因为她的名声不好而连累的清容以后说亲事。
清容自然是明白的，可越是明白，清容才越是难受。
前世太太恐怕也是这样想的。
否则太太怎么会一忍再忍，让张姨娘和外室欺到头上，最后年纪轻轻地就香消玉殒？
越是这样，清容就越是不甘心。
太太看着女儿眉眼中的怨恨与倔强，不由得一阵心惊，语气就越发坚定了。
“你是董家的嫡女，以后必然是为人正妻的，那些心机算计，娘原先不愿意叫你知道，可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你像娘一样，知道些倒也是好事，免得遭人算计……可知道是知道，你却不能如此，否则你与她们又有什么两样？”
“蓁姐儿，娘只希望你以后能够嫁个心意相通的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清容欲言又止地望着太太，内心满是心酸与复杂。
太太怎么知道，前世就是嫡女出身的她，却是以罪臣之女没入宫中，为奴为婢，最后还成了以色侍人的嫔妾，手上沾染了别人的性命……
这样想来，张姨娘和董清月姐妹比起她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