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语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情景，眼前的许悠然，此刻正用一双带着深邃忧伤和复杂痛苦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而紧接着，那眼神忽然凌乱起来，迅速地又演变成了一种羞怯和惭愧。小姑娘苍白的脸也随即泛起了一股红晕，她那交织着忧伤、痛苦、歉意和愧疚的目光闪躲着，慌乱地望向别处。
程欣语有些疑惑地仔细端详着她，不知道这个刚刚清醒过来的小姑娘，何以有如此奇怪的反应。
“怎么了？悠然？”程欣语弯下腰，凑近了许悠然，轻轻笑道，“不认识我了？”
站前旁边的急诊科医生和心脏外科的夜班医生萧滨也探过头来看着她。
“程医生，对不起！”许悠然轻声说道，目光重新望向程欣语的时候，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泪水。
“这是怎么了？”程欣语微笑着说道，“什么对不起呀，这话说的没道理。”
“哦……我……是说，我……”许悠然又看了一眼程欣语身边的萧滨，磕磕绊绊地说道，“我这一倒下，让你们晚上……都不能休息。”
“就为了这呀？”程欣语笑道，“你忘了我是医生了，尤其我是孟主任钦点的医生，专门负责要看护好你的。我这可都是分内的事呀。”
“好了，许悠然，你是我们科里重点保护的‘老朋友’了，还客气什么，”萧滨笑着，又转头对程欣语说道，“程医生，我先回科里了，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
“谢谢你了，萧医生，今天晚上恐怕还少不得麻烦你。”程欣语笑道。
“你也跟这丫头学得这么客气了？”萧滨摆摆手笑道，接着便匆匆离开了。
“程医生，是……是我……今天把你从家里折腾过来了……”许悠然低声地说道。
“好啦，你别跟我客气，”程欣语忽然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你先给我老实说一下，本来上一周你就该过来做一次复查的，为什么没来？”
“我，我觉得……自己状况还挺好的，就……没过来。”许悠然的神情有些复杂，眼神有些恍惚地避开了程欣语的目光。
“不听话！”程欣语故作嗔怪地看着许悠然，“这几天是不是又累着了？今天跑大雁塔干什么去了？”
“我……表哥，明天就要走了，”许悠然小声地说道，“今天下午我陪他到大雁塔转转。”
“你呀，今天算是有惊无险吧，情况还算好，”程欣语看着许悠然，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你得在这儿住上两天，一个是为了保险，二是需要再做一次全面检查。”
“可是，我……”许悠然听了这话，迟疑地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可是了，悠然！”程欣语打断了她的话，果断地说道，“等一会儿我把你转进心脏外科的病房里去，在那边有科里专业的医生守着，我也放心些。”说罢，不等许悠然再说什么，就转头跟急诊科的医生商量给她用药的问题去了。
当挂着吊瓶的许悠然被推出抢救室的时候，祁风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悠然！你总算出来了！”他俯身看着许悠然的脸，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刚才有个医生先出来了，说你已经醒了，我……我简直……刚才都想冲进去了。”
“哥，我没事了。”许悠然轻声说道。
“你是许悠然的哥哥？”程欣语看着祁风吩咐道，“许悠然今天晚上要转进心脏外科病房，你跟这位唐医生过去，他会把药和入院手续单开好，你拿了单子到心脏外科病房来。我们现在把许悠然先送过去。”
“好！好的！谢谢程医生了！”祁风频频地点着头答道。
正在这时，许悠然的挎包里，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咋办啊？悠然，”祁风一边匆忙打开包拿手机，一边对病床上的许悠然说道，“肯定是姨父的，刚才已经打过一次了，我说咱俩在甜品店。”
“怎么？还没给她父母说吗？”程欣语诧异地问道。
“是啊，不敢说啊！”祁风发愁地说道，“我姨妈下午血压就高，在家睡觉呢。我就是怕给他们说了，姨妈肯定着急，那她血压又上去了，再出什么问题可咋办。”
“这事藏不过去的，许悠然这两天都不能回家，”程欣语果断地说道，“悠然，你来接，就说有点儿……闷气，到医院来看看，正好我今天晚班。”
手机铃声一直在刺耳地响着，许悠然不及多想，伸手从祁风手里拿过电话就接通了。
“悠然啊，你们还在甜品店里呢？”电话一接通，立刻传来了许巍有些焦虑的声音，“你妈都睡一觉起来了，你们咋还没回来呢。太晚了，你俩赶紧往回走吧。”
“哦……爸，我……我们……，”许悠然提高了声音，尽力让自己说的话听上去轻松和有底气，“我是觉得有点儿……闷气，就让表哥陪我到省二院看一下，正好……程姐姐值晚班，我让她帮我检查一下。”
“什么？！去医院了？！”许巍的声音瞬间大了起来，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闷气？严重吗？这会儿咋样了？”
“不严重，真的，”许悠然赶忙安慰道，“爸，你别着急。我就是有点儿担心，所以过来看看，其实刚才直接回家也可以，我想……还是小心点儿好呀。不过真的没事儿。”
“都去医院了，还能没事儿！”许巍焦急地说道，“你和祁风在那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爸，你别过来，”许悠然着急地连忙说道，“我妈血压还高呢，你这一着急，她血压再上去了，怎么办？我真没事儿！”
在一旁的程欣语冲许悠然使了个颜色，又伸手做出一个要手机的姿势。许悠然心领神会，赶忙说道，“程医生就在这儿呢，不信你直接问她，我真没事儿。”
程欣语顺势接过了电话，笑道，“我是程欣语，我给你证明，你女儿真的没什么事儿，你们就放心吧。”
“是程医生啊！”许巍听出了程欣语的声音，急忙说道，“程医生，悠然现在到底怎么样啊？”
“放心，她没事儿，应该就是这几天有些累吧，”程欣语笑道，“不过，我觉得让她现在回家，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所以，我还是建议今天晚上把她留在这儿，观察一下，这样最保险。”
“啊？今天晚上要留在医院里？是不是比较严重啊？”许巍焦急地问道，“程医生，你可跟我说实话啊！”
“哦……那其实让她回去，也可以，”程欣语笑道，“她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为了保险，要不，我就让她现在回去吧。”
周围几个人都有些纳闷儿地看着程欣语，怎么刚才还说在这住两天，现在又说马上可以回去了？
“哦……那……不不不，还是让她在你那待一晚上吧，”许巍迟疑了一下，连忙说道，“听你的，咱们按保险的来。”
“行，那我就安排她早点儿休息了，”程欣语笑道，“你也不用过来了。这里有她哥哥陪着，你也不用操心。”
“好，那谢谢程医生啊！”许巍急忙感谢地说道，“悠然在你那儿，我就放心了。又让程医生费心了。”
“行，那咱们不说了，我再给悠然做一些常规检查。你们都放心吧。”程欣语笑道。
“好好好，你快忙吧，替我叮嘱悠然，有哪儿不舒服，就赶紧说话。”许巍仍然不放心地说道。
“好，放心吧。”程欣语简单地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接着，她一边把电话递给祁风，一边冲许悠然笑道，“看，这一招叫欲擒故纵，你老爸上当了。”
周围几个人都轻轻笑了起来。
“程医生，你确实太厉害了！”祁风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
“也只能先瞒过今天晚上吧，”程欣语说着，又对祁风叮嘱道，“明天给他们轻描淡写地说一下，还要住两天。”
正说着，祁风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行了，赶紧接吧，我们先走。”程欣语知道肯定还是许巍的电话，于是冲祁风说了一句，就带着两名护士，推着许悠然往心脏外科的病房那边去了。
祁风接通了电话，这一次，许巍和何清仪轮番地询问和叮嘱了一回，祁风就按着程欣语刚才说话的那个意思，又把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最后，又故作抱怨地说道，“这程医生，也太小心了，我看悠然也没什么，其实是可以回家的。要不，我还是带她回吧。”
“不行！不行！那一定要听医生的！”何清仪在那一头抢过电话，急忙地说道，“虽然就是有点儿闷气，那也是不舒服了呀，听医生的，在医院里观察观察，这样放心。祁风啊，今天晚上你就辛苦辛苦，在那儿陪陪悠然吧。”
“这算什么辛苦，没事儿没事儿，”祁风笑道，“姨妈你就放心吧，你血压高，宽心最重要。这边有我呢，再说，悠然好好的，她马上就要睡觉了，你跟我姨父也都放心早睡吧。”
放下电话，祁风不禁为自己也成功地使出一招“欲擒故纵”而沾沾自喜了一下。接着，他揣好电话，直奔急诊科办公室，在唐医生那里拿了药方和入院的手续单，又询问了心脏外科病房的位置，就匆匆忙忙赶了过去。
祁风赶到许悠然床前的时候，正在打点滴的许悠然，已经又昏昏欲睡了。正站在床前的程欣语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两个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你去护士办公室，找护士给你拿一把躺椅，”关上门之后，两人站在了寂静的走廊里，程欣语低声说道，“打完这一瓶就可以了，你也可以睡一觉，就是夜里要灵醒些，听着点儿她的动静。”
“好，谢谢你，程医生。”祁风急忙点头，又举起手里一打子单子问，“那……这些……”
“这些明天早上再办吧，开的药明天一早再拿，”程欣语指了指医生办公室，“我刚跟萧医生商量过了，明天要检查的单子他马上给你开好，你现在就过去拿，明天早上一起办手续交费。”
“好的，真是太感谢程医生了，”祁风欠了欠身，诚心地说道，“没有程医生，今天晚上悠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罢，他看了看表，又继续说道，“现在１０点多，程医生，你也赶紧回家吧。”
“行，那我就回去了，”程欣语笑道，“悠然的情况还算不错，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有事。另外萧医生也是科里的老医生了，也熟悉悠然的情况。如果夜里悠然有哪里不舒服，你就赶紧找萧医生。还有，”她看着祁风又嘱咐道，“如果有异常的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无论几点钟，明白？”
“明白，我明白！真是太感谢了！”祁风一个劲儿地点着头说道。
“别客气。那咱们就走吧。”程欣语说着，和祁风一起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程医生，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一下。”突然，祁风停住了脚步，迟疑地看着程欣语。
“怎么了？”程欣语也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他。
“程医生，悠然换过心脏，她……会不会……因此……因此而忘记了曾经的自己？”祁风尽力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怎么可能呢？不会的。”程欣语笑道。
“可是……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祁风疑虑的目光望向许悠然病房的门口，“有时候，我……几乎……觉得，她……不是原来那个悠然了。”
“不是悠然了？”寂静的走廊里，程欣语喃喃地说了一句，随着祁风的目光望向那间病房。
她若有所思地微微蹙起了眉头，忽然觉得疑惑和不安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