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江龙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在魏岭生的心里，如炸雷一般地猛然炸响。他垂下眼，用眼帘遮盖自己满眼的震惊、恐慌、仇恨和哀伤。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他竭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竭力地表现出若无其事、茫然无知的模样。

“大哥……你……你是什么意思啊？”他迅速地抬起头，鼓足了最大的勇气，迎向樊江龙阴辣犀利的目光。

樊江龙平静地笑了笑，盯着魏岭生没有说话。这看似平常的微笑，却足以让魏岭生毛骨悚然。

两个人互相看着，带着各自不同的眼神，谁都都没有说话。屋子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沉默了片刻，樊江龙先开了口。

“老魏啊，”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嘴角扬起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你对花店那个丫头，心重得超乎寻常，这有点儿没道理。我看，你是为她舍了命都行啊。”他停下来，眯起眼睛，用阴冷的眼神看着魏岭生，继续说道，“我一直都纳闷儿啊，你来西安才几年？跟这个萍水相逢的丫头片子怎么能有这么深的交情啊？”

“大哥，我跟你……跟你说过的，”魏岭生低声说道，“她……她帮过我。”

“别拿这话再糊弄我了，”樊江龙冷冷地一笑，提高了声音说道，“老魏，虽然我是猜的，但是我现在相信我猜的没错。许悠然移植的心脏，就是你那个女人的吧？”

魏岭生的心猛地抽了一下，眼神瞬间地慌乱之后，又迅速地平静了下来。然而，他心里知道，他的紧张和恐慌未必能躲得过樊江龙鹰隼一样的眼睛。

“不……不是，大哥，不是……”魏岭生尽力保持着镇静，低声回答。

“老魏，你以为我是个三岁的孩子吗？我再问一次，给我一个老老实实的回答，”樊江龙阴鸷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魏岭生的眼睛，缓慢而阴沉地说道，“我可没有耐心再问第三次了，如果还得不到一个像样的答案，今天之内，那丫头的父母，至少倒下一个。”

“不！不！大哥！你别这样！”魏岭生惊恐地说道。

他知道，樊江龙既然这么问，一定是已经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花店附近就有樊江龙的人，那么关于许悠然的那些传言，他也很可能已经听说了。继续瞒，只怕会激怒他，干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来。现在，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是，是她的……心脏。”魏岭生痛苦而艰难地说道，仿佛说出每一个字的时候，都会撕心裂肺。

“果不其然呐，哈哈哈哈。”樊江龙仰天大笑起来。

魏岭生垂下了眼，努力掩饰着内心里熊熊燃起的仇恨的火焰。

“老魏，哈哈哈哈，你真是个怪胎！”樊江龙继续大笑着，高声说道，“你自己的女人，虽然让我玩儿过了，可是也还是跟了你那么多年的女人吧？你怎么舍得最后让她被剖腹挖心呢？”

魏岭生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他克制着自己不抬眼去看樊江龙，因为一旦他抬眼看去，可能就控制不住自己，会扑上去扭断对方的脖子，或者，被对方扭断脖子。不！现在还不是复仇的时候，许悠然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他现在不能出事，绝不能！

他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刚刚要握成拳头，却又挣扎着放开，平摊在膝头。他知道，此刻，他不能流露出任何的仇恨和反抗的情绪，一旦让樊江龙看出来，许悠然的一家人都会面临着难以预料的危险。

樊江龙笑着，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魏岭生终于没有握成拳头的双手。魏岭生的这个动作，让这位老大心里非常的满意，这个放开了拳头的动作，只能说明一点，他不敢造次，他依然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俯首听命的奴隶。

樊江龙止住了笑声，脸也随即阴沉下来。就像夏天的雷阵雨说来就来，天空顷刻之间就阴云密布。

“你不够意思啊，老魏！”他低沉地说道，“这么屁大点儿的事儿，你有什么可瞒的？”

魏岭生依然没有抬头，而是用双手撑住自己的前额。

“对不起，对不起，大哥，”他拼命控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极力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我是因为……不想说起这个事情，这是我的……伤心事儿！”

“行啦，你也别解释，”樊江龙冷冷地笑了一下，乜斜着魏岭生说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也知道。不过，你敢瞒我，你恐怕是要受罚的！”

魏岭生仓皇地抬起了头，刚刚触碰到樊江龙的目光，就急忙又避开了。

“原来说的五十万，是不行了，”樊江龙轻轻笑了笑，淡淡地说道，“八十万，老魏，我也不难为你，两个月之内，把八十万打到我卡上。”

魏岭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十万！大哥，我真的没办法弄这笔钱！”他失声叫道。

“你叫什么，”樊江龙往沙发靠背上一靠，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对你够仁至义尽的了吧？又没让你马上拿出来。两个月的时间不短了，足够你想办法了。”

“大哥，两个月，我上哪儿去筹这么大一笔钱呐！”魏岭生急得眼睛都红了。

“自己想办法吧，挣、借、抢、偷，这不都是路子吗？”樊江龙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又说道，“行啦，钱这样的小事情，别再说个没完了。来，说说那个心脏移植的事情吧，你怎么会吧你女人的心给捐了呢？

魏岭生竭力克制着满心的愤怒，他知道，八十万这个巨大的数目他是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现在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应付樊江龙的各种问题，既要给出一个答案，又要尽力演示真相，每一个问题都不能出纰漏。

“捐献器官，是她的……心愿，”魏岭生垂着头，低沉地说道，“那时候，正好许悠然生命垂危，继续进行心脏移植的手术，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嗯，这样啊，”樊江龙点了点头，看着魏岭生说道，“你还别说，那个女人，这胆量，我倒是还有点儿佩服她。”

魏岭生没有吭声，心在一抽一抽尖锐地疼着。

“有些关于许悠然的传言，你应该是知道吧？”樊江龙突然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人说……许悠然换了心，然后就想起来原来那个女人的事情了。老魏，老实说，有没有这样的事？”

魏岭生的心里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不过，这个问题，他刚才已经预料到樊江龙会听说了。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的魏岭生，故作急切而茫然的样子，抬眼直视着樊江龙，大声说道，“不可能！这纯粹是瞎掰呢！怎么可能呢？！”

“万一有可能呢？万一你还是瞒着我的呢？”樊江龙淡淡地笑了笑，盯着魏岭生的眼睛说道，“我一直都想不通，她那天为什么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跟这个传言一联系起来，就解释得通了，她……想起来我了。”

“怎么可能呢？大哥，”魏岭生急忙说道，“她才多大？刚２３岁，她才刚认识你呀。”

“可她心里，装着的，是那个女人的心，”樊江龙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万一她真的恢复了那个女人的记忆了呢？”停了停，他又继续说道，“那天她坐在咱俩之间，我回头叫服务员，然后她就急急忙忙站起来就跑。只怕……她是看见我这只缺了个豁的耳朵了。这是那个女人咬的，妈的！那个不知好歹的疯女人！”

魏岭生被交织着极度愤怒和惊慌得情绪冲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此刻，他只想扑上去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可是，现在他明白，他什么也不能做。

魏岭生努力地平定着自己有些狂乱的情绪，让狂跳着的心渐渐缓和下来。

樊江龙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也一直琢磨不通许悠然那天为什么突然惊慌失措地逃走，但是这些天，许悠然昏迷不醒，他没法问，也顾不上细想。现在樊江龙的话让他一下子恍然大悟。对！一定是许悠然认出了樊江龙，他的声音，他残缺的耳朵，可能突然刺激了尘封在她心灵深处的那些恐怖的记忆。

现在他必须阻止樊江龙再继续这样猜想下去，不然，他很快就会揭穿许悠然身上的秘密了。

“大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魏岭生急忙竭尽全力地声辩道，“大哥你想想，人用什么想事情、记事情？用脑子！对不对？不是心脏，谁的记忆也不可能在心脏里呀！”

“哦，也对，”樊江龙愣了一下，眯眼看着魏岭生，“我倒是没想起这一说，有道理，这个……你说的还真是有道理。”

“就是呀，大哥，”魏岭生见他有些松动，急忙趁热打铁，“平时都说‘心想’‘心想’的，其实，谁还真能拿心脏想事情呀。要说有记忆，那记忆都在脑子里，对吧？”

“嗯，对，照你这么一说，那些传言倒是真是像是胡扯了。”樊江龙摇了摇头说道，“可是，她那天跑什么呢？”

“大哥，许悠然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跑了，”魏岭生极力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她心脏不好，一旦出问题，就是要命的事儿。只要是觉着不舒服，立刻就得往医院赶。以前我也遇见过，她在花店，也这么突然就说舒服，什么话也不说，出门就打车往医院去了。”

“哦……这……倒也说的过去。”樊江龙看了魏岭生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天上午，魏岭生离开樊江龙住处的时候，已经１１点多了。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樊江龙能相信多少，倒是至少现在，樊江龙看上去已经不是那么相信那个关于许悠然的传言了。

魏岭生开着车一路往省二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个时候，在许悠然的病床前，罗砚成已经单独跟她聊了很长时间。许巍和何清仪推门走了进来。

“砚成，你歇会儿吧，说了这么长时间了。”许巍拍了拍罗砚成的肩膀说道。

“是呀，喝点儿水吧。”何清仪弯腰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个纸杯，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暖水瓶，给他倒了杯热水。

“谢谢，”罗砚成说着，两只手接过纸杯，叹了口气说道，“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是啊，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呀。”何清仪看着女儿，忧郁地说道。

“她对砚成的声音都没什么反应，看来，这一两天里，是不大有希望能醒过来了。”许巍摸了摸女儿的头，低声说道。

“我出去走走，心里有些难受。”罗砚成起身，深深地看了看许悠然，黯然神伤地说道。

许巍和何清仪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砚成，你回家去看看孩子吧，下午在家歇歇，别过来了。”许巍拍了拍他的肩说道。

“没事，家里有人照顾她。”罗砚成摇了摇头说道，“我中午不会去了，这会儿干脆去吃点儿饭，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你们也好好吃个饭去。”

“对，那快去吧。”何清仪连忙说道。

罗砚成往门口走去，许巍和何清仪看着他疲惫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不忍。

“罗罗，别走。”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