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两点，祁飞宇一身休闲打扮，准时来接韩恩和小乐去幼稚园。
韩恩和小乐竟然都穿了天蓝色的对襟毛衣和咖啡色休闲裤。韩恩的长卷发束成了一个运动的马尾辫，小乐的发型显然也被某人精心设计过，刘海被光滑地梳到了一边，像个油头粉面的小公子。
祁飞宇笑着给他们拉开车门，“呀，我怎么没接到组织上的通知。”
他绕过去，坐进车里。
他一边发动车，一边摸摸小乐的头，从仪表盘下面拿出一个纸袋。
“甜麦圈！”小乐惊喜地打开，回头看韩恩。
“要有礼貌。”韩恩说。
“谢谢祁叔叔。”他童声童气地说。
“不用谢，尝尝看，口味有没有变。”上一回他们一起在青年路一家西式餐厅吃晚餐，最后一道甜点小乐很喜欢，他就记下了。
韩恩抱着手里心满意足的小孩子，带着埋怨说，“就是你总这样讨好他，他才什么事都要麻烦你。”
他唇角上扬，捏捏小男孩的脸，“小乐，下回有事直接和叔叔说，不要找小姨。”
她侧过身，刚准备反驳。可随着她的动作，怀里的小乐突然“啊”了一声。
祁飞宇和韩恩同时回头，然后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小男孩瞪着黑眼珠，一动不动。甜甜圈里包含的奶油，全都软绵绵地挤在了他的脸颊上。他还挣扎着想把甜麦圈都往嘴里塞，结果奶油被弄得越来越多。
她笑着帮他擦脸，“贪吃的小花猫。”
祁飞宇笑声渐渐止住，拐了一个弯后语气略带正紧：“其实，我不是无报酬贡献，我也有件事情想请美女画家帮忙。”
“小乐，我告诉过你没有，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说。
祁飞宇失笑，“明天有一个书画作品专题的慈善拍卖，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帮我拿点主意。”
她想一想，才问他说，“肖敏知道这件事吗？”
肖敏是祁飞宇这两年交往的女朋友。去年的时候还在美国念书，今年刚刚回国。那是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听说读书的时候还做过模特。要知道，能在美国走上T台的华裔模特是多么不容易。不过现在回了国，她的父亲又是C市的市委书记，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女儿抛头露面了。她被他父亲安排在了A城的税务局干一份闲职，基本上上不上班都是无所谓的。
他在反光镜里回答她，“恩，她明天要和朋友去香港。听说很多书画大人物会来，你不是要办画展，多点人脉总是好的。”
她动心了。眼眸子一闪，半开玩笑地说：“你知道的，到时候丢人了可别怪我。”
那还是前两年的事情，祁飞宇邀请她一起去参加一个客户公司的周年庆活动。她问要不要正式点？男士总是含蓄地，他说寻常样子就可以。
结果当他看着韩恩从美院里迎风走出来的时候，愣是没想到怎么开口。她穿着不规则剪裁的碎花长裙，外面套着长牛仔马甲，一头自然的大波浪被一方帕子束在耳侧，手里还提着工具箱。她把画板和工具箱往他车上一扔，神色抱歉：“中午回家的时候小乐一直哭，我没来得及换衣服，还来得及吗，要不你先送我回一下家？”
做商人，最重要的就是守时。结果当然是他们直接去了会场。一整晚，所有绅士淑女的目光都停留在她“出众”的装扮上。从那以后，她像是留了阴影，再也不愿意出席正式场合。
想到这里，他莞尔，“没关系，这次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原本是考虑到事业繁忙的父母和孩子交流接触的时间很少，幼稚园才发起了这项联络家庭感情的亲子会。可是，老师们想不到，这却会给孩子们带来失望。
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小公主，他们有的父母已经离异，有的都身在国外，有的分秒必争地在公司里流览股市行情，怎么会双双来参加亲子会呢。他们交昂贵的学费是希望老师能教会自己孩子礼貌，教他们弹钢琴和说外语，而不是为了买麻烦。所以，现场来的大都是管家司机和保姆。
孩子们原本是失落的，可是看看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也没来，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
游戏很简单，大人带着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团队，然后通过猜谜，唱歌，画画这三个环节来比分。他们的分配是，祁飞宇负责猜谜，小乐负责唱歌，韩恩负责画画。结果韩恩他们以2分的优势得了第一名，奖品是一套哆来A梦的模型，一共有50几个，一个个姿势不一的站在小格子里。小乐抱在手里，露出两个大酒窝。
回家的时候，小乐扯开韩恩的手，跑到一个小女孩面前，认真地问，“你带卡卡来了吗？”
小女孩今天家里只来了一位司机，所以比分很低，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把这个给你，你明天带卡卡给我看，好不好。”他把怀里的奖品给她。
小女孩的眼泪一下子就逼回了眼睛里，转泣为笑地接过来说，“好，我答应你。”
在车上的时候，韩恩问，“你为什么要把奖品送给齐贝贝？”她认识那个小姑娘，她一直是小乐的同桌。
小韩乐想了一下说：“她的爸爸妈妈没有来，她的爷爷奶奶也没有来。然后她就不开心了。”
她看看他，亲了下他的脑门，“小乐是个小绅士。”
祁飞宇暗想，当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抛弃了他们？这样的母子，回头看一眼，都是不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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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祁飞宇来接韩恩的时候又一次被愣地说不出话来。
看来，这个心理准备，还得升级。
她穿了一件黑色缎子裹胸小短裙，收腰处的镀金玫瑰搭扣和脚下的金色细带高跟鞋相映衬，低调又不是妩媚。头发被全部束在脑后，只留几缕优雅地垂在脸侧。
细长的脖颈间用铂金链子垂挂着一枚水滴状的坠子，像一颗冰凉的眼泪。
很久没有这样细致打扮过了，韩恩自己也觉得很新鲜有趣，在镜子面前眼前一亮。原来，她还可以这样青春漂亮。
“怎么样？”夕阳下，她站在他奔驰车旁淡笑着问。眼睛弯弯，皮肤发亮。
他带着笑打量了她，半躬身帮她拉开车门。
“女士，请。”
在等红灯的时候他对她说，“今晚你一定艳压全场。”
“谢谢。只要你别一见美女就把我抛在一边就行。”她半开玩笑地冲他眨眼。短短几年，他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朋友，也许和时间无关，但一定和经历有关。他陪她度过的那些艰难时刻，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看她一眼，“怎么会。”
然而，现实的情况刚好相反。
金光闪烁，人影攒动的大厅里，祁飞宇怎么也找不到韩恩了。只刚刚去帮她拿一杯果酒的时间，再回头时，已不见她的身影。拍卖会还没有开始，大大小小的人物差不多都入场完毕。乐队的曲子已经一首换了又一首，嘉宾都还在互相寒暄。有穿着淡紫色露肩长裙的女士上来和他问好，他只好又张望一下，放下酒杯和她交谈。
凉风习习，月亮的光晕似乎触手可及。
黑幕下，韩恩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翻腾的长江水，微微眯起了眼睛。
每丝风温柔地划过她的发稍时都轻轻扬起了她心上躁动的尘土。
她看见他了。
就在刚才，在她抬头的一瞬间。
她用了五年时间来为成长中的错误赎罪，努力地读书，拼命地画画。重新入学，毕业，考研，筹备画展。用尽心思去教小韩乐认识这个世界。他比所有的孩子都懂事，聪明，漂亮，不爱发脾气。会弹钢琴，会说英语，数学学得最好。当然，不满意的时候也会哭，却很好哄。
她25岁了。不再任性，自私，一注孤掷。学会了耐心，宽容和理解。
可是这一切，这五年的所有努力，在刚刚的那一刻，都成了无足轻重的笑话，这座高高建起的楼似乎坍塌于无形中，瞬间灰飞烟灭。
他挽着高挑明艳的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他的头发长了，眼前有一片遮住眼睛的刘海。他淡笑着和身旁的女人说话，微微颔首。
心在那一刹那就不见了，不知落在了哪里。她想过再遇见他的时候，高高的昂起头颅，风云不惊地给他看，她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好。可不是今天，不是在这里，她还没有准备。什么也没有准备。
肩上忽被披上一件西服，她诧异地回头。
“都快开始了，你怎么躲在这里。”祁飞宇侧身看着她，身上只剩一件淡蓝色衬衫。
其实，他刚刚就发现了她。可他觉得月色下她单薄而纤丽的背影，就像一幅伤感的画。他不忍心走进去，又像是走也走不进去。直到拍卖即将开始，他才走上前。
“飞宇，我得回去。”她把外套还给他。
“怎么了？”
“家里给我打来电话，说小乐不愿意睡觉。”
他看了她一会儿，不做勉强：“那你先回去，小乐最重要。”
“谢谢。”她低着头匆匆向外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