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暖光飘过，闲歌面前一袭墨黑身影长身玉立，狐狸君又恢复了往日得体优雅的从容模样，唇边簪着一抹似笑非笑。

闲歌微有诧异，罗夏为什么说他景况不大好？

鸢寂仍旧是原先那番玉章雪姿的容貌。但是，突兀的，闲歌突然觉得哪处少了神采。

待她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终于发现，狐狸君的眸子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虽然漂亮的墨眸还是原先那双，眉梢眼角的风情也一丝没减，只是瞳孔无端失了光泽，不复往日清亮深沉满载心思。

怎么会？！

闲歌心下一震，忙探手过去，却被鸢寂轻轻抓过纤手，似乎也猜到闲歌心里在想什么，他轻轻开口，“你没想错，的确是瞧不见了。”

“怎么，怎么会……”似是不敢相信，闲歌抽出手来，扳过鸢寂的脑袋，仔细瞪着，神情焦灼，仿佛在急于求证什么，然而看了好半晌，却仍是无果。

“大概是施术的时候，仙灵一时不受控罢了。”是鸢寂一贯云淡风轻的语气。

闲歌蓦然想起水榭中罗夏的那番话，鸢寂为她寻骨，为她负伤，为她损耗半生修为。她还知道，他赐给了她性命与姓名。

她一时失了从容与方寸，用力扳住鸢寂的手，指尖冰凉，“阿寂，我们是神仙，一定有法子疗伤对么？会复明的对么？”

她满心难过，却见鸢寂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他说，“在你昏睡时，罗夏尝试过许多，现下已经别无他法了。”

隐世不出的桫椤树仙也别无他法了。

扳住鸢寂的素手突然坠下，闲歌低下头去，肩膀微微抖动，如瀑漆发垂落的缝隙里，有大滴的泪水落下来，滴在竹地板上倏尔消失不见。

同她一起偷酒喝一起下凡，替她遮了一屏结界挡住幼时风雨，反驳他人诋毁，几次相救的狐狸。

鸢寂依旧站着，脸上的笑容滴水不露，叫人窥探不出一丝情绪，他摸了摸闲歌的发顶，“我不是瞎子，放心。”他微微笑开，满不在乎，像是花开的模样。

闲歌心里有愧疚，有感动，也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荒芜如枯石的心终于慢慢开裂，一声一声细微不觉。

良久，她终于抬头，眼眶微红的望着离她不足一尺的鸢寂，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狐狸，反正也是闲着没事，不如以后，我来当你的眸子罢。”

我来当你的眸子，陪你行到山尽处，卧看云翦舞。

随着话说出口，闲歌彻底哑然，却见鸢寂唇畔的一抹弧度弧度愈发上扬，一把拉过她纳入他的清瘦却宽广的怀中，袭来满身清香，闲歌听见狐狸君轻叹了一声，似宠似嗔，“呆子。”

对不起，阿寂，只能这样补偿你。这一路上，我所见的众生，譬如自己，心中梦憧一片，爱欲痴缠，丢下不得，只有佛陀方可清心忘欲，我并非佛陀无情，我也希望你，从此免我无枝可依，让我不再披着洒脱的表相来担惊受怕。

鸢寂环住怀中的人，灰暗的墨眸侧边勾出一道愉悦的波澜。

竹舍外，满泽芙蕖悄然盛开，静谧无声，转眼间，夭夭灼灼开遍，湖面波光潋滟。

然而，这一刻久见莲渊岛上缠绵悱恻的温柔，却飘不过六界边缘，挡在妖界大门之外。

妖界罗浮城帝宫的容虚殿中，一片悄然静默，浮烟袅袅的巨大香鼎矗立大殿两旁，一众侍官皆被遣退了出去，层层明亮流丽的纱帐下，一男一女正在对峙。

男子一身灰蓝的书生长衫，头上并无冠帽，长发披散在脑后，正是应肆从凡间带回妖界的莫京言，然后此时的莫京言毫无之前胆小酸腐的模样，面上一片刚毅冷然，正持剑对着于矮几上慢悠悠啜着香茶的应肆。

或者说，应当称他为莫阎殊。

应肆将心中愁苦悲切当做一杯清水吞入腹中，悠然袖手，“莫阎殊，我早已经说过，你要报仇便趁早，我已将你三魂七魄补齐，你现在不愁没有能力杀我，刺在哪一处，你可瞧好了，切莫刺轻了将来后悔。”

一站一坐，一剑拔弩张，一悠闲淡然。

莫阎殊眼中微有痛色，沉声道，“她是有错，你却不该就那般杀了她，这世上，我只有她一个亲人。”

应肆尖锐嘲讽，“哦？是么？我所见却是一只妖精苦巴巴要吞了自己双生哥哥的魂魄，好心救你，莫曼殊她蛇蝎心肠，你到底是愚鲁还是古板？”

莫阎殊不由苦笑道，“我是昆仑墟的仙，师尊说一生要义在于忠于心忠于义。应女帝，你我本来便是一场孽缘，我自问从未曾欠过你什么，不过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便还你一次，日后再无瓜葛可好？！”

说罢他陡然一转手中剑锋，对着自己，应肆还没来得及制止，漫天剑风里，鲜血陡然洒落，一声悠长剑鸣里，莫阎殊双手软软垂落在身侧，却是自行挑断了双手筋脉。

“应肆，我不愿伤你，现下我已然是个废了的仙人，于你也再无任何乐趣。”

“应肆，放我走罢。”莫阎殊长叹一口气，眼中暗淡无光，形容落拓，这段时日两人的牵扯，已经磨尽了他的锐气。想起那一魂一魄在凡间的日子，还有那两位游戏人间的神，倒算得上是一段为数不多的好回忆了。

应肆垂首无言，莫阎殊看了她最后一眼，便转身径自走向了殿门。有侍官守在殿外，见双手鲜血的莫阎殊出来，便举刀拦住了他，姿态凶狠。这时大殿里却传来了女帝隐隐带着一丝疲倦的声音，“让他走罢。”

一生信奉忠义与仙者无情的莫阎殊在这一声许可下，离开了容虚殿，离开了帝宫，离开了妖界，背影萧索，再没回头一眼。

若能回头一眼，他便能看见里间的应肆高傲面具寸寸裂开，脸颊两行清泪。

他同大殿里那个地位尊贵的女帝之间的过往，是她已经不记得却又执着，是他清清楚楚却只得隐埋心中，是无凭谁诉的满目牵绊。

坚定的步伐里，莫阎殊想到的是当初自己同莫曼殊还是并蒂一株的妖艳红花之时，有一个紫衣银发的少女，眉眼明艳流丽无匹，额间缀着一枚半月华胜。

她惊异的看着莫阎殊，眼睛瞪大的模样可爱顽劣，她轻声叹息，“呀？这是一株天生灵胎的曼珠沙华，长得真真不错。”

小肆……

到现今，却是从此天南海北各一处，有些责任，他该担起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