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永远是北越消息最灵通的人,当这日,他进宫禀报完其他事,告诉夜骐:“陛下,娘娘最近,只怕要小心。”
“怎么?”夜骐心中一凛。
“有人已经去过娘娘家乡,查她的来历。”李玉笑笑:“甚至还有人,已越过边境,前往大骊追根溯源。”
“他们好大的胆子。”夜骐一拍桌子。
“后宫之中,若是只有一人,那么这人必定成为各方的箭靶,无可避免。”李玉望着夜骐,语气云淡风轻:‘不过也无妨,您可以借助大骊的朋友,掐断消息的源头。”
夜骐微怔,随后笑起来:“李玉,大概北越所有人的隐私,在你眼里,都不算隐私。”
李玉也一笑:“这不过是臣职责内的本分。”
“好。”夜骐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我的身边,正需要有你这样一个人。”
李玉眸光闪动:“定当效力。”
“他那里,最近有无动向?”夜骐又问。
李玉嘴角微挑:“除了每日中午服过百蚁丸,会高兴一阵之外,倒是安静。”
百蚁丸,顾名思义,食之能令人感觉百蚁噬心,那人,自然会“高兴”。
夜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李玉,我一直想知道,你与他,是否有过节?”
他隐隐觉得,李玉对皇帝,似乎有种不动声色的残忍。有两次,他都撞见,李玉悠然地站在冷宫的窗格外,欣赏里面被折磨的皇帝。
可李玉,只是淡淡地笑:“没有。”
夜骐不再追问,这个人,将来也是他最有力的盟友之一,同样需要保持好分寸和距离。
“找机会,接近他。”夜骐搭在李玉肩上的手,用力按了按。
李玉点头,随即告退。
他走后,夜骐叫来了魑魅,吩咐了三件事:
一,将苏浅身边的人,全部换掉,小心谨防。
二,去琴雅家乡,立刻将琴家夫妇藏匿到其他安全隐秘的地方。
三,立即联络大骊帝都的掌柜,让他去找封璃,暗中将所有前去打探的人灭口。
魑魅听令离开,夜骐独自坐在宫中,看着四面的金碧辉煌,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来只想给苏浅平静安稳的生活,可是现在,又不知不觉,让她陷入风浪的漩涡。
而且目前,人心尚未归拢,他暂时也不能有太大的动作,惩治那些针对她的人,以免破坏安定。
真的是委屈她了。夜骐的眼中,满是内疚……
当帝都的掌柜接到飞鸽传书,立刻前往夜骐和封璃常去的那个酒馆。
过了两个时辰,封璃匆匆赶来,见着掌柜,客气地拱了拱手,说别来无恙。
当初凤歌流产,几乎都是由掌柜医治,之后的某一天,他再去那个宅院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他明白,封璃已经带着凤歌离开,便从此再未联络过,直至今日。
“王爷,我家主子,有事请您帮忙。”掌柜拿出那封密信。
封璃接过,当他看完信的内容,不由皱眉:“有人要对付苏浅?”
“是。”掌柜叹气:“主子不愿封妃,以致于矛盾都集中到娘娘身上。”
封璃笑了笑,有些动容:“他对她,倒也真的情深。”
就算换了他自己,也未必能在登位之后做到,六宫无妃。
“主子现在很担心,那些人查到娘娘的身世来历,会对她不利。”掌柜忧心忡忡。
“让他放心,我明白。”封璃点头。
苏浅的身世,自然不能让任何外人知晓,那其中,包含着太多隐秘,就算夜骐不嘱托,他也照样会将那些妄图探究的人,全部处理干净。
“我不便在此久留,先告辞。”他起身。
掌柜恭送他离开,自窗口看见他的身影,很快在楼下的人潮中湮没……
封璃返回凤御宫,封玦见他进来,只是抬起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批阅奏折。
如今他们又再度共同执政,分摊朝中事务,封玦掌管军队,封璃掌握民生,至于官吏任免,则是由二人共同商议,倒也能做到相安无事。
而对凤歌,自那日过后,他们也再绝口不提,似乎之前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但今日,封璃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和他说说话。
“大哥。”
封玦随口应了一声。
“若是当初,宝珠跟了你,你又夺了皇位,你的后宫,会只有她一人吗?”
封璃的问话,让封玦愣住,手中的笔,在折子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团。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发疼,却尽力保持语调平静。
“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们,都太懂得权衡和妥协,所以才失去她。”封璃叹了一声:“所谓顾全大局,便要牺牲小我。”
封玦就那样坐着,眼睛盯着纸上那个墨团,许久,低声说:“我放弃她,并不仅仅是为了,顾全大局。”
“那是何故?”封璃一怔,挑眉问道。
可封玦却再无回答,起身径自出殿,只留给封璃,一个萧索的背影。
封玦一路行至御花园,站在那一树刚开的腊梅前,激烈喘气。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在他知道那个秘密时,是怎样的感受。
如同五雷轰顶,一时之间,人都似乎傻了。
他甚至不敢去证实,就匆匆逃离。
当他再回来时,眼睁睁地看见她被别人救走,亦无法去追。
罢了,什么都不要再深究,就当是为自己,还留下一个念想。封玦惨笑……
当他从御花园中出来时,脸色又已恢复如常,但他没有再回凤御宫,而是直接回了王府。
才进书房,便有人闪身进来。
“有消息了吗?”封玦问。
来人摇头:“没有,但是今日,有人见他去了安泰巷的许记酒馆。”
“与何人见面?”封玦皱眉。
“不知,怕他发现,我们也不敢跟得太紧,只过了半个时辰,他便又离开了。”那人也无奈,封璃的警觉性极高,今日若不是事发紧急,只怕他们也追踪不到。
“继续查。”封玦吩咐。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放弃过暗中寻找凤歌,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反而触怒封璃,使凤歌更危险。
来人正要退下,忽然又想起来一事:“王爷,最近似乎还有其他的人,也在查访女王的下落。”
“什么人?”封玦的眉头蹙得更紧,担心那些大臣们私下闹事。
“幕后之人好像来自北越。”那人的回话,让封玦大惊反问:“北越。”
“是。据我们的暗线回报,北越人似乎在怀疑,他们的当朝皇后,就是女王陛下。”
“想办法截断他们的消息来源,必要的时候……”封玦比了个杀人的手势,眼神狠绝。
他不容许任何人,去害苏浅。
她的幸福,来之不易。
当封璃知道封玦的人,也在着力清理北越来的探子,怔忪许久之后,又摇头淡笑。
她牵动的,永远不止一个人的心。
既然都是为了她,不如彼此开诚布公。
那晚,他去了封玦的书房。
“何事?”封玦仍是瞟他一眼,懒得多话。
“找大哥聊聊。”封璃微笑。
封玦的眼中,浮起嘲讽:“你最近,倒是很喜欢找我聊天。”
“没错。”封璃顿了顿:“不过都是为了她。”
封玦的眼神沉了沉,放下手中的折子,坐直了身体,招呼下人看茶。
封璃也不推辞,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待茶水上来,封璃慢慢地轻抿一口,神色中,有几丝怅然:“总觉得明明是一样的茶叶一样的水,可是她泡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的香,不知道大哥,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封玦未答,可若仔细观察,却能发现方才他的指尖,有轻微一颤。
他何尝没有过这种感觉,不是她泡的茶,觉得淡,不是她磨的墨,觉得涩。
但是,如果注定不能拥有,他也只能,逼着自己适应,再没有她的人生。
“想必大哥也知道,最近有人在查她的身世来历。”封璃既已来到这里,也不打算讳言。
封玦似乎并未对他的话,感到太多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必须要让所有人相信,世上只有一个女王,而且绝不是她。”封璃的眼神,深沉凝重。
封玦也默然。
女王李代桃僵之事,绝对不能让人知晓,否则会引发天下大乱。
而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人,碰触到那个秘密。
“当年的知情人,还有几个活着?”封璃问封玦。
封玦一愣,随后避开眼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如何知道?”
封璃呵呵一笑:“我相信,父王死之前,必定将那件事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你。”
封玦端着茶碗的手,顿时用力,指尖开始发白。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声音闷沉,拒绝再被探究。
封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大哥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但事关于她,大哥一定要尽力,将凡是不利于她的人和事,都毁掉。”
封玦依旧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也罢,我们换个轻松些的事儿聊聊。”封璃半垂下眼睑,脸上的笑容轻描淡写:“比如凤歌。”
封玦一愣,冷笑:“这算轻松的事儿么?”
“凤歌与你,已并无关系,怎么不轻松?”封璃放松地靠进椅背:“等明年,她就能生下我的孩子,到时候你就可以当大伯了。”
这一刻,他虽然在面不改色地说谎,心底却仍隐隐有丝疼痛。
当初那一幕,至今仍犹在眼前。尤其是凤歌在听见封玦叫她名字时的激动,仿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屡屡刺进心里最柔软处。
凤歌爱的,始终是眼前这个人。
包括以前的宝珠,爱的也是他。
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幸运,幸运得让人嫉恨。
“既然这样,那你便好好待她。”封玦声音低沉。他现在,只希望封璃不要再伤害凤歌,她受的苦,也已经够多。
“那是自然。”封璃低垂的眸子中,浮起一丝冷绝。
他对她,自然够“好”。
又随口扯了几句朝中之事,封璃告辞。
封玦一个人坐在书房中,看着眼前的那碗茶,不知何时,那水面上,仿佛浮起,某个人的面容,可只是微微一荡,便又消失了。
终是幻象。
过往的爱恨,都是幻象。
他轻轻闭起眼,苦笑不止……
而封璃那天,心情也难以平静,最终他在寂夜中,来到了他的地宫。
站在空旷阴暗的殿中央,他忽然想大喊大叫,将心中的憋闷,发泄一空。
但是他最终,选择了另一种发泄方式。
当他走进那个房间,躺在床上的人,立刻惊恐地向后缩。
他一步步走近,双手撑在床边,对那个人阴沉微笑:“凤歌,想我了么?”
“滚,你滚开。”凤歌尖叫,抓起床上的枕头去打他。
他任那个枕头直砸到自己脸上,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就那么直直地逼视着她。
她渐渐无力,最后在这种逼视下,几近崩溃:“封璃,你杀了我吧。”
“我怎么舍得呢?你这么美的妙人儿,以后还有可能是我夺江山的好帮手,杀了你,那我该多傻。”封璃冷笑着捏住她的下巴,指尖的力道,让她觉得疼痛。
但她知道,这还只是开始。
果然,接下来,他便残酷地命令:“脱衣裳。”
此刻的她,已两眼无神,手麻木地一颗颗解开扣子。
外衫,中衣,肚兜,一件一件,散落在床边,她如同一尾被剥尽了鳞片的鱼,濒死而绝望。
他冰凉的手,从下巴移开,往下滑至颈上,又是狠狠一掐:“你的脖子真细,我又想起那一天,就这样拎着你飞奔,感觉真美妙,好想再试一次。”
她仍旧只是木然地望着他。
反正,她永远也逃脱不了,不如承受。
等有一天,他把她活活折磨死了,她也就解脱了。
他的唇随后也落到她的身上,也那样冰凉,每挪动一寸,身体便仿佛多一寸被冻僵。
现在他对她,已再无温柔。
当舌尖抵达那处柔峰的顶端,只是轻轻一卷,接着便是狠狠地一咬,似乎只有将她咬碎,才能解心中之恨。
他松口时,蓓蕾已被虐待至渗出血丝,但她没动,也没哭,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灰蒙蒙的帐顶。
“告诉我,每次我进入你身体的时候,你在想谁?”封璃又想起白天,面对封玦时的嫉妒,心中再度升起恨意,伏在凤歌的耳边,低声问道。
凤歌不答,如同死了一般。
下一刻,他眼神一沉,猛地刺入,没有半点怜惜。
无爱的身体,干涩紧致,每一次抽动,都仿佛能将人撕裂。
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只是直挺挺地躺着承受,当自己,是一具尚余温度的尸体。
封璃又怎肯就这样放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颗鲜红的药丸。
“吃了它。”他唇边的笑容邪恶。
她逆来顺受地张嘴吞下。
不多时,熟悉的潮热,便迅速在体内蔓延开来。
他给她吃的,是媚药。
他要的,便是她如同贪婪卑贱的奴,向他索欢。
只有将她侮辱到最极致,才能让他满足。
她懂,在心中狂笑,雪白的胳膊,却无法自控地缠上他的脖子,唇已经贴了过去。
他却故意退开,不让她碰,她只得继续追逐,以解身体难耐的焦渴。
泪已经流了出来,可她的脸上,却依然挂着妖媚的笑容,甚至说着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艳语,勾引他,诱惑他,只求他能不要让自己的躯体这么痛苦。
至于灵魂,反正已经毁灭,便无所谓了罢。
他就这样折磨她,可是却不知道,是不是也同时,在折磨自己。
他常常恨她,为什么要在自己以为得到爱的时候,又残忍地将自己所有的希望撕碎。
所以,他要加倍残忍地还回去,让她对人生,再无希望。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太渴望爱,所以人家给他一分爱,他便想还十分。
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脆弱得接受不了背叛。
他更加疯狂地撞击她的身体,自己的心,也仿佛被回弹的力量,击碎……
当呻吟终于停止,她如同破碎的布偶,蜷在床角,他靠在床头,冷冷地看着她的满身伤痕,嘴角一勾:“凤歌,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原本的高贵,被我践踏了?”
她只是闭着眼惨笑,指尖死死抠着坚硬的墙壁,把那当成他的眼,他的心肝,恨不得挖成空,沥出血。
封璃的脚尖,触到她的腰际,再轻轻一转,她便又闷哼一声,手软软地垂下,抱住了他的脚。
服过这种媚药之后,身体的感觉,会特别鲜明,几乎经不起任何撩拨。
他就那样用脚尖勾着她,将她拖到自己身边,挑起她的下巴,和她对视,眼中满是轻蔑:“其实我告诉你,你只不过……是个野种。”
凤歌全身一震,忽然拼尽了力气,想去扇他的耳光:“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要侮辱我的父母。”
“你的父母?”封璃狂笑,阴森的声音,如半钝的刀,在人心上一道道地刻:“你真的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么?”
凤歌此时,已经快被媚药的效力夺去神智,但她仍挣扎着,虚弱地骂:“你在……胡说什么?”
可封璃却大笑着,再度攻入她的身体:“或许等你死的那一天,我会大发善心,告诉你真相。”
又是一场暴风烈雨,凤歌再无暇,去想其他。
而当她终于再清醒过来时,室内已仅剩她一人。
她又想起了那句话,不顾腿软,冲到门边,摇撼着那铁做的栅栏,发疯般地喊:“封璃,封璃,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可是幽深的地宫中,除了回音,再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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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北越来此打探消息的人,发现忽然没人再愿意向他们透露一丝半点线索,开始察觉到不妙。
而更为恐怖的是,他们的同伴,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地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和他一起的人,惊慌地回到他们在帝都秘密联络的地方。
进了那间厢房,他见到的,依然只是那个隐在暗处的背影。
“主子……范四儿他……没……没了……”他已经吓得语无伦次,方才的情景,实在太诡异。
“怎么没的?”那人声音森然。
“我们明明是同时进的那屋子,可我只是期间内急,便……便先翻窗出来……等我再进去时……他就不在了……”他出恭的地方,和范四相距,不过几尺之距,可他自始自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地上有无血迹?”那人又问。
“没有,那屋子……干净得就好像……根本没人进去过。”若不是当初他真的是和范四一起进去的,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生出了幻觉。
阴影中的人沉默了半晌,然后冷笑:“范四失踪,却放你回来,分明是警告。”
“我……我也奇怪……为什么我没被……”他的声音里,有隐隐的颤抖,和他一起来的人,现在已所剩无几,他真怕自己,也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消失,再无人知生死。
“你先下去。”那人挥手,他忙退下,只期望这一场噩梦,能尽早结束。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背影却一僵,突然倒地。
当房中重新安静下来,那人从阴影中站起,慢慢走出来。
蒙着面纱的脸上,一双眼睛里蕴满血光,阴戾地笑:“越想掩盖,便越说明背后,有不愿为人知晓的秘密,夜骐,我真的越来越好奇,你的皇后,究竟是谁?”
将手中的药粉,撒到那具尸体上,便见融骨化肉,转眼间,只剩下一摊水。
而那人的身影,已经不见……
此刻在北越,夜骐正在看魑魅呈给他的,封璃的密信。
信中说目前去大骊的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是为首之人,尚未找到,但他定当尽全力。
夜骐微微松了口气,却又看见下面的一行字:此次玦也有所助力。
封玦也参与了此事吗?夜骐的眼神一怔。
也是,有关于她,他自不会袖手旁观。
他对她,也同样是真心。
若是当初他不在那个时候离开,或许自己,并无多大胜算。夜骐微微苦笑。
不过无论个中过程如何,最后拥有她的,是你,不是吗?他的心又放松下来,将桌上重要的奏折收好,起身回寝宫。
然而还没出宫门,李玉却匆匆赶来了。
“何事?”夜骐低声问。
李玉附过来耳语了几句。
“哦?”夜骐眼睛微眯:“这倒是你接近他的好机会。”
李玉神秘一笑:“先等他闹够。”
他们说的“他”,自然是指太上皇。
二人从隐蔽的小路,绕到冷宫的后窗,看见里面的人,果然如方才李玉所报一样,正在疯疯傻傻地唱曲儿。
穿着女人的衣衫,头发上插着钗环,甚至还涂着蔻丹和唇朱,他正甩着水袖,戚戚哀哀地唱:“良辰美景谁人伴,孤月对影空余欢……”
那音调眼神,倒真是闺怨十足。
夜骐嘴角勾了勾,侧脸对身旁的李玉说:“真没想到,他还有此等才艺。”
李玉抱臂微笑不语,只饶有兴致地欣赏。
这时有宫女畏畏缩缩地上去劝太上皇,更深露重,该就寝了。
他却身子一扭,用那绣帕去擦眼睛:“无郎君相伴,何以就寝?”
那宫女生生打了个寒噤,赶紧退到隔壁的屋子,惊恐地对其他人说:“疯了,真疯了。”
夜骐和李玉相视一笑。
他们悄然离开,在路上缓缓前行。
“如何,戏好看么?”夜骐笑问。
“只怕到最后,他太入戏,难以自拔。”李玉薄唇微弯。
“那就让他假亦真来真亦假,分不清何时是戏,何时不是。”夜骐的眸底,有深幽的暗光。
李玉眼神了然,微微躬身:“陛下回宫歇着吧,其余的事,不必太劳神。”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夜骐拍拍他的肩膀:“日后我必不会薄待于你。”
“谢陛下。”李玉含笑告退。
夜骐看着他的背影隐没,才转过身,慢慢向寝宫走。
他在李玉面前,特意不自称朕,就是为了告诉他,自己当他,不仅是君臣,亦是伙伴。
他对未来的期许,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北越。
所以他需要自己的船上,有越来越多优秀的舵手,将来才能经得起狂风巨浪……
当他回到寝宫,苏浅仍在灯下等他。
“不是让你先睡吗?”他伸手为她将披肩拉紧,揽着她坐到床边。
“看你终日劳累,我又帮不上忙,除了等你回来,还能做些什么?”她微笑,伸手替他解开外袍。
他看着她低头时的那抹温柔,不由得搂紧她。
她却神色一黯,轻轻推开了他,垂着头,低声说:“我的月事……又来了。”
现在,她真的愈来愈愧疚。
他为了她不立妃,可她却一直无孕,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皇室无子嗣香火,让他如何向臣民交待。
“浅浅,别急。”夜骐心疼地抱住她:“上次大夫不是说了么,调理些时,便会好的。”
可她都已经吃了好多副药了,至今仍无好转,要怎样才能不急?苏浅轻咬着唇半晌,又抬起头来:“要不你就……”
“不许再提。”夜骐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说过,只要你一个人就足够。”
“可是我……”苏浅想辩白。
“没有孩子,我们可以等,如果永远没有,大不了我去别人家过继,反正我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和抱养的,又有什么分别?”夜骐拥着她躺倒,恶声恶气地命令:“最后一次了,再不许提那两个字,不然我罚你。”
苏浅紧紧握住他的衣襟,将脸埋进他怀里,心中又温暖又酸涩。
他对她这么好,她也真想,为他生个孩子,可是,却偏偏不能如愿。
“浅浅,真的别太着急。我相信,上天一定会赐给我们,一个最可爱的孩子,我们现在,只需要耐心地等他到来就好。”夜骐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哄:“乖,快睡,这几天你本来身子就乏,愈发要多休养。”
当她终于在他的怀中睡去,他的眼神中,却现出一丝担忧。
虽然他真的想要孩子,可这事,终究是要看缘分,他也并不十分着急。怕只怕时间长了,那些本来就对封妃之事不满的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苏浅现在,本就是他们的眼中钉,到时候,定会更加诋毁忌恨她。
那一夜,他久久不眠,第二天便又嘱咐魑魅,去遍寻名医,看有无方法,治这不孕之症。
虽然魑魅行事隐秘,然而这世上,又哪有不透风的墙。
没过两天,苏浅不孕之事,便在宫中传开,那些宫女,都在背后暗暗讥讽,说她既然明知道自己只开花不结果,还非得独霸后宫,存心断了北越的香火。
当这些话传进苏浅耳朵里,她心中难受,却又不敢告诉夜骐,怕他一怒之下,将长舌之人尽数诛杀,再添事端。
可这些宫人们,与外界也常互通有无,很快,便有朝中大臣,得知此事。
商议之后,居然联名上书,再度提出立妃的事,此次直指苏浅不孕,并搬出忠孝之理,帝王之责,措辞激烈。
夜骐在看到那封奏折时,眼神骤冷,差点当场发作。
但如今,苏浅原本就已被推至风暴中心,若是他此刻镇压,只怕更会为她招来横祸。
他只得强忍住火气,和颜悦色地安抚众人,说此事从长计议。
台下的人,见夜骐的态度,已有所松动,相互对视一眼,尽是算计得意。
当夜骐下朝,回到御书房不久,李玉来见他。
虽然心中烦闷,但正事依旧不能搁置不理,夜骐沉声问李玉:“他现在如何?”
李玉微笑:“我今日来,倒不是为了他的事,而是为了封妃一事。”
“哦?莫非你也有亲戚姐妹想进宫?”夜骐随口问道,却见李玉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冷光。
“呵,不过是玩笑。”夜骐立刻安抚。
李玉的神情,已恢复如常:“此次他们,应是做足了准备,甚至连进宫的人选,都已定好。”
“朕尚未答应,他们也未免太过放肆。”夜骐恼火。
“陛下,若是您不答应,他们或许真的会对娘娘不利。”李玉摇了摇头:“您毕竟,不能时时刻刻守护在娘娘身边,防不胜防。”
李玉说话,定非空穴来风。
“可我如果答应让他们的人进宫,岂非更加陷她于危险?”夜骐反问。
“不一定。”李玉笑笑:“他们之间,也有所争斗,所以这些女人进宫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对付皇后娘娘,而是相互争宠,到时候,矛盾便会分散许多。”
夜骐沉默。
“有时候,迂回或许比强硬,更有用。”李玉牵了牵嘴角:“当然,这只是微臣自己的想法。”
夜骐默然半晌,转开了话题:“对了,李玉,你帮我去暗中查明,此次去大骊查皇后身世的领头者,到底是谁。”
连封璃都尚未摸清底细的人,必定有些手段,他需小心提防。
李玉点头:“此人行踪,似乎颇为隐秘,此次好像是直接从西桀进入大骊。”
“西桀?莫非跟夜垣有关?”夜骐眯起眼。
“极有可能。”李玉躬身:“待我查清细节,再来向陛下回报。”
“好。”夜骐允他告退,心中却有些隐约的不安。
当初苏浅被掳,那个韵儿口中,两次调戏苏浅的男人,一直没有找到,连魍魉都不曾在夜垣府中,发现过他的踪迹。
而之后,夜垣欲逃往西桀,那边的接应之人,也是神秘莫测,始终只有书信来往,却不知其真实身份。
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又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在大骊帝都,封璃亦在为同样的问题深思。
当初他刻意让人放范四的同伴回去,其一是为了警告,其二便是想顺藤摸瓜,找到其幕后之人。
然而那天当他的人一路跟踪至那家客栈,却未找到任何可疑的人,甚至连那个放回去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此诡异莫测,这个人的来路,必须摸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