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又阴沉起来，看来一场比昨晚更大的风雨在所难免了。
雷声远远响起的时候，杨戬提着一台电脑走进了房间里，那是孙局长要保护的人钦点的东西。
这座房子是不久前才找到的安全屋，清朝年间曾经住过几位亲王，现在已经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宅子在胡同深处，很少有车辆行人经过，而且庭院深深，很适合作为藏身之所。整条胡同都由杨戬带队的天兵把守，但能接触VIP的人只有杨戬一个。
小女孩还穿着那一身红裙，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地席上，充满古意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中小女孩那双眼睛更加空洞。
杨戬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小女孩面前，行了一个天兵军礼，转身准备离开。
“你的上司呢？”小女孩忽然问。
“他要去见北京联络处的负责人。”杨戬嗓音生涩，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习惯开口说话。
“把这东西打开，我要上网。”小女孩命令道。
杨戬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走过来帮她打开电脑。上面并没有告诉自己她是谁，但临走前他交代过，要满足这个孩子的一切要求，就像对待天道一样。
“你知道我是谁么？”小女孩盯着摆弄电脑的杨戬问。
“不知道。”
“你的手下们知道我在这里么？”
“也不知道。”
“那很好。”小女孩盘问了一圈不再说话了，看着他打开电脑，连接上了宅子里的无线网。
“这就好了么？”
“是的。”杨戬点头，又行了一个军礼，准备出去。
“等一下。”她把杨戬叫住了，“坐下，来帮我操作。”
杨戬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把手放在键盘上，等待着她的命令。
“搜索，人心。”小女孩冷漠地说。
杨戬转过头，用那双孤狼般的眼睛盯着她。
“怎么？这两个字你不会写么？”
杨戬没有反驳她，沉默地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两个字，按下了搜索键。网页上跳出了一整屏的搜索结果，从如何看透人心到温暖人心的鸡汤格言。
“就是这个，念。”小女孩说着闭上了眼睛。
“1.当你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就是你得到的时候。”
“继续。”
“2.原谅是容易的，再次信任就不那么容易了。所谓的百毒不侵，也不过是人麻木的表现而已。”
杨戬见那个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听，于是继续念了下去。
“3.那个人突然不联系你了，很正常；那个人突然联系你了，这也很正常……”
接下来的几条都是类似这样的句子，什么爱和喜欢的区别很简单、白痴定律、男人不能原谅女人身体出轨之类的。
“可以了。”小女孩打断了杨戬，睁开那双漆黑的眼睛，“你看懂了什么？”
杨戬想了想，摇头。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的。”
小女孩从地席上站了起来，走到挂着竹帘的堂前，看着院子里渐渐掉落的雨滴。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东西，连我都不能例外。”
“你想弄懂人心？”杨戬惊讶地问。
“你懂人心么？”
杨戬遗憾地摇头，她说得对，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东西。
“直到现在我也不懂。”小女孩冷漠地说，“人类是很卑微的生物，这个世界上比他们强大的东西有很多，但是他们的思维却最难捉摸，而且也最为危险。简单地说，人心是这个世界失控的主导。”
失控？失去谁的控制？恐怕只有天道吧……
“所以呢？”杨戬问。
“所以要驾驭他们，就要彻底了解他们。”女孩回头盯着杨戬，“这一点我不指望你能懂。”
“我懂。”杨戬默默起身，“你怕了。”
“我怕了？”女孩冷笑了一声，笑声让人在这个闷热的雨夜中感到彻骨的寒冷。
“对未知的东西抱有恐惧，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理。”杨戬平静地说。
“人？！”女孩的表情忽然暴怒，“你竟然敢用这个字眼来称呼我！”
随着她尖厉的声音逐步提高，窗外的雷声也被骤然放大，在杨戬耳畔轰鸣着，几乎能震破他的鼓膜。
杨戬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苗菁菁也曾感受到的威压，却咬着牙挺住了，让自己保持了镇定。
雷声渐渐消散，小女孩脸上的怒气也变为了冷漠。
“你可以出去了，作为一名天兵，你还不错。”
这几乎是一句夸奖，可是杨戬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他默默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个孤绝的背影。
“恐惧么？”女孩冷笑着，“真是愚蠢透顶啊！该恐惧的是他们！”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黑暗里有人缓步走了出来，用白骨磨制的匕首抵住了女孩的后脑。
“他说的没错，该恐惧的人应该是你呀！”
女孩愕然回过头，一个少年站在自己身后，无赖般地笑着。
“你好，天道！”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是太疯狂，就是太愚蠢，你属于哪一种？”
小女孩面对面和索伦兰特坐在地席上，中间隔了那把锋利的骨刀。
“两者都不是，我凭的是智慧和勇气。”索伦兰特镇定地调侃，“难道不是么，天道？”
“如果我真的是天道，你现在已经被狱雷轰杀了。”女孩冷笑着盯着他。
“是啊，如果你不自己送上门来，我又哪会有这么好的机会。”阿离轻松地耸耸肩，“你也是，好好窝在你的地盘待着多舒服，非要降世来送死！”
“就算我真的是天道，但你难道不懂自己是杀不死天道的么？”一直以来掌控局势的小女孩被这个浑小子气到了，“天道即是这个世界，你难道想跟这个世界较量么？”
“世界那么大，我想试一试。”索伦兰特又笑了，“而且杀死你没有什么必要，我只需要把你的寄生体干掉就可以了。”
女孩震惊地看着他，仿佛被洞穿了心底的秘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跟我对话的这个孩子只是你的容器。神明哪有那么容易降临到人间界，否则我们几个早就被你干掉了，还能活到现在么？”索伦兰特飞快地转着那把匕首，“想要到这个世界上来亲自料理我们这几个反贼，就要有一个躯壳供你存住。严格来说这间房子根本不是你的安全屋，这个女孩才是。”
“所以你想要杀死这个容器么？”小女孩用手指着自己的脸，“用你们的道德标准来说，这个孩子难道不是无辜的么？”
“无辜？！”索伦兰特被这两个字触动了，愤怒地用刀顶住她的喉咙，“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也是无辜的，可我从没看你表现出一点点仁慈呀！”
这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一只眼神中充满仇恨的小兽，凶狠的气息让人无法正视他的眼睛。那一刻连小女孩心中都不禁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愤怒才会让人有那样一双暴戾的眼睛。
“哎呀，险些中了你的计！”男孩忽然恢复了冷静，咧嘴一笑，“你在给你的手下们争取时间对不对？”
小女孩刚才竟然被他的话震惊到了，勉强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指他了！”
索伦兰特猛地一闪身，从刚才坐的地方跃开。就在他跳走的那一刹那，枪声已经在头顶上响起了。
灭魂枪三连发，子弹贯穿屋瓦，击中了索伦兰特刚刚坐的位置。如果不是他躲避及时的话，那三发子弹现在已经留在他脑袋里了。
这三枪虽然打偏了，但开枪的人已经冲破了屋顶，在第一片碎瓦落地之前，纵身跳了下来。
杨戬在空中拔出了一把长刀，狭长的刀身仿佛一道闪电，对准还在空中跳跃的索伦兰特斩落。
就在那一刻，杨戬面前的时间仿佛扭曲了。放慢，一切都在放慢，自己的刀刃，身边的碎瓦，所有的动作都被放慢了。
索伦兰特微笑，时间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迹，而此时的索伦兰特已经快如鬼魅！就在那把长刀即将把他一刀两断的时刻，他另一只没有握刀的手抓住了小女孩红裙的腰带，使了一股蛮劲，将她挡在自己和长刀之间。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到让人无法用肉眼分辨，如果换作别人，这一刀恐怕就已经砍在人质身上了。
在杨戬急忙收刀的时候，索伦兰特已经从他身边跳开，把小女孩扛在肩上破窗而出。
外面还有特别行动队的天兵把守，想要逃走也没那么容易！
可就在杨戬要提刀追赶的时候，天地间响彻一声刺耳的嘶啸，猝不及防之下他的脑中一阵眩晕，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龙吟么？！”
等他冲出院子的时候，发现之前自己部署在周围的天兵都已经不省人事。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胡同中飞驰而出！
杨戬纵身跳上屋顶，在雨夜中奋力追赶，蹿房跃脊，如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地面上刚刚从龙吟攻击中苏醒的天兵们也已经上了汽车，循着那辆摩托车的方向紧追不舍。
显然索伦兰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北京城的晚高峰时段，摩托车更加灵活，速度也比汽车更快。那辆酒红色雅马哈六百就像是一道红色闪电，在拥挤的车流中穿梭，向着城市的西方疾速奔逃。
“小心点别掉下去，我还没打算让你这么快就挂掉。”索伦兰特对被自己按在前座上的红裙少女说。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红裙少女嘲弄道，“你这样只能白白送死。”
“谁说我要逃了！”
索伦兰特轻轻一笑，加大油门。
“我只是想最后再疯狂一次。”
此时此刻，远在城市另一端的四合院落。
冰夷在白泽门外犹豫了很久，举起手想要敲门，但始终没有敲下去。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生疏了。”屋子里响起白泽冷冷的声音。
“你属狗的么？耳朵这么灵！”冰夷一脸无奈地推开门。
“还有什么事？”
白泽还在看那本书，仿佛从自己走之前他就没有再动过。
“刚才是我说话重了……”冰夷嘴上是这么说，脸上却还是不太服气，“不过这里面也有你的不是！”
“你就想说这个？”白泽皱了皱眉。
“不是，我思前想后，觉得索伦兰特这个举动不太正常！”林建南眼里闪着柯南般的机智，“索伦兰特在遇到你之前，可一直都不是个怕死的人，就像我一样，即便我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胜利曙光来临的那一天，也一定会留下来。”
“然后呢？”白泽放下了书，点上一支桃源乡，慢慢吸着。
“我想知道，你最近在破译碑文上有没有进展？”
“有一些，但这有什么关系么？”
“你都破译了些什么，有跟他讲过么？”冰夷紧张起来了，“这很重要！”
“我知道的，他都知道。”
“他知道了什么？”
白泽沉吟了片刻，轻轻开口：“天道的弱点。”
“有点不妙啊！”冰夷更加紧张了，“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啊？”
“他在我身边那么久，应该知道自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白泽忽然话锋一转。
“我说……”冰夷头说，“我来之前为他起了一卦，亢龙有悔……我还没来得及解，交给你了。”
冰夷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了白泽，亢龙有悔，亢为至高，悔为灾劫，这一卦又该如何解好……
他打开窗子，让风雨吹进来降一降室温。布满雷云的天空，仿佛向着西方倾斜，天际中一道高塔屹立在雷电之中。
三百八十米高的北京电视塔，整座城市的制高点。普通游客一般只能上到二百四十米附近的观景餐厅，再向上的三分之一就只有一条铁制长梯可以上下，只有维护发射塔的工作人员才能动用。
此时，索伦兰特已经押着红裙少女爬到了最高处，仿佛已经置身于云层之中了，温度降得很低，雷电不停地在头顶的避雷针上爆出火花。
“这是一条绝路。”红裙少女淡定地在平台边缘坐下，两条腿悬在空中。
“对你而言，这也是一条绝路。”
索伦兰特在她身边坐下，喘着粗气。为了发动那次龙吟，他耗费了很多体力，现在感觉有些微微头晕。
“你应该瞒住了你的同伙吧？”小女孩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这种愚蠢的计划，那个大夫是不会允许的。”
“看来你很了解他嘛！”索伦兰特龇了龇牙，“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是龙骨磨制的吧？”小女孩盯着他手里那把骨刀，“你也是索伦一族，我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活着的索伦一族。”
索伦兰特压根就没想瞒她，也没想过自己能瞒得了她。
“我是最后一个索伦一族的人，输在我手里，你满意么？”
“荒唐。”小女孩冷笑，“这个寄生体虽然并不完美，但也不是你能杀死的。我承认你的勇气，但你的勇气很愚蠢。我倒是对你的动机很感兴趣，为什么你要一心来执行一个注定会失败的自杀式任务？”
“这和你无关！”索伦兰特脸色阴沉地咬牙。
“当然和我有关系，你知道我对人心很感兴趣。”小女孩冷笑着说，“如果你能告诉我，可能我会让你死得更痛快一些。假如我是你的话，我就会苟且地活下去，起码还能为你的族群保留最后一个火种。”
“你不会懂的。”索伦兰特看了看表，离自己心中的计划完成还有一段时间，“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一定要来干掉你！”
“就当是最后的告解吧，人类仿佛有这个习惯。”
我是索伦兰特，世界上最后一个索伦一族的传人。因为双生子，我姐姐索伦兰雪成了魔女，而我成了大地之神，一直在某个山洞修炼，直到知道了索伦一族被灭亡！
于是我一个人离开了山洞，在群山中流浪，寻找着另一个栖身之地。饥饿、荆棘、人类的驱赶，都不能阻止我。因为我答应过那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要做个坚硬的男人。
残忍是最好的成长良药，我很快就学会了独自生活。山上有野兽、清泉，山下有人类的牛羊鸡鸭，为了活下去我必须要不择手段。但我绝不会索要任何人的施舍和同情，我是神，我要昂起我的头活着。想要什么，抢来就好了！
那段时间里，山下的村民间都认为山上出了妖怪，不断地侵扰村庄，掠夺牲畜。他们请来一些号称能降妖捉怪的道人，大多都是欺世盗名的混子，最终都沦为我的盘中餐。
谁阻止我活下去，我就让谁去死！
最后来的人，是一个穿着白袍的青年。他出现在洞口时让我很惊讶，因为从未有人能悄无声息地上山而不被我发现。
他身上的袍子和他的脚步一样轻，随风飘摆。像是个误入荒山中的书生公子，他有着一双优雅而冷漠的眼睛，身后还背着一只药箱。
我缩在洞口的暗处，冲他龇着尖牙，警告他不要再向前走了。
“真是有趣。”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人类语言，竟然在洞口的青石上坐下了。
我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之前那些混子们一看到我龇牙的样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你是谁？”我愕然地问，“你是天兵！”
“我是个郎中。”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生病了。”
“生病？！”我笑了，想必笑得很狰狞，“我从来都不生病！”
“就在这里。”他用右手食指指着我的心窝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