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柳梢头，夜色越来越浓，偶尔料峭寒风吹过，重伤的腹部便是一阵入骨的疼痛，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心。

飞戎已记不清自己在这林地里躺了多久，伤口都凝结了血痂，昔日雪白光滑的皮毛也打了结。

天色彻底黑下来，远处野兽的嚎叫在寂静的林中听起来十分可怖，而他灵气尽散，被逼出原形，半分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逃跑。

我大概要死了，他想。堂堂灵狐国的五王子，最后却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听说凡人的贵妇都喜欢白狐做的裘，因此凡间有一种特别的手艺便是活剥狐狸皮，力求皮毛完整有光泽。他自嘲一笑，自己伤成这个样子，只怕死后连做贵妇身上的裘都没机会。

身上虽疼痛难忍，但脑内却一片清明。他艰难地抬起头，扯动伤口，疼得直吸气。看着半颗星也没有的广袤天空，想起一些往事。

灵狐国自几万年前建国以来，延续至今已经历十六位国王。他们寿命不如别的神族那般长，只有区区几万年，地域也不算广阔，但族内团结，且擅长变化法术，常与凡间贸易往来，加上有九尾白狐族的庇护，渐渐地，国家便也兴旺起来。

到了他们这一辈，灵狐王后一胎生下了五兄弟，他年纪最小，也最得宠。

父王派了最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教他们射猎，一开始他连一石的小弓都拉不开。三哥飞角笑话他：“麻杆似得胳膊，你哪天要能正中靶心，我叫你一声五哥。”

他憋了一口气，便每日每夜到靶场拼命练习，弓弦绞在指上，勒进皮肉，血滴在地上。

这般疯狂的练习，手指很快就被磨出血泡，虎口也开了裂，吃饭的时候胳膊沉痛无法抬起，筷子都拿不住。

灵狐王后心疼得直掉眼泪，唤人端了药水给他泡手。那药水清凉，对伤口愈合有奇效，但刺激性也最强，伤口上沾上一滴都能疼掉人半条命。他却死死抿着嘴忍着，任由冷汗顺着脸颊滴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秋猎的时候，他一举射中红心，观礼的人群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父王也豪爽地笑着鼓掌，飞角说话算数，当着众人叫他一声五哥。

他那时候总和飞角打架，因为他总爱捉弄自己，灵狐国王一看到他们俩哭哭啼啼地来告状就头疼。

然而最后的最后，却是这个为老不尊的讨厌哥哥，拼尽全力，护着他一路逃出王城。

事发突然，他们毫无防备，二哥、四哥，还有数十个贴身侍卫尽数被飞昴的部下斩杀，尸首被随意丢弃，鲜血染红了整条雾水河。飞角把他绑在马上，恶狠狠道：“不许回头，马上走！”血顺着飞角的额间滑落，脸颊被飞昴亲手劈开的伤口皮肉外翻，分外狰狞。

他被法术定住，动弹不得，也无法言语，心里绝望至极，眼中便流下泪来。飞角用指腹替他擦干泪水，深切凝视着他，似乎要将他烙在灵魂中。

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飞角吁了一口气，冲他笑笑：“再会了，飞戎小弟。”

疾跃马飞驰而出，飞角的身影迅速变小，最后凝成一个黑点。他奋力瞪大眼睛，泪眼朦胧中，只看到浸满热血的芦花漫天飞舞。

他想不通飞昴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灵狐国向来立长子为储君，他们剩下的四兄弟各有所擅，从未动过与飞昴争夺王位的念头。

“做王多无聊，天天要被夫子骂，还只能有一个老婆，这种苦差只有飞昴能忍。”私下聚会时，他们常说。

少芒听及此处，心中好奇实在憋不住，问：“那你现在知道飞昴为什么一定要杀你们四兄弟了么？”

飞戎喝了一口暖茶，语气听不出悲喜道：“因为一个凡间术士说他不是命定的王。”

含真与少芒对视了一眼，同时密音对方：连凡间术士的话都相信，这个智商，也基本告别王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