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芒再次溜走，峚山又只剩下临羽和含真，对着一仓库的豆子、糯米大眼瞪小眼。
含真挠挠头：“要不分给山精们去做吧。”
临羽看了她一眼，嫌弃道：“他们做工那么粗糙，豆子都不挑拣一下好坏，磨出来的馅儿一点也不润滑，怎么能吃？”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穷讲究，活该你点着蜡烛选豆到天亮。含真在心里翻白眼，道：“那我衷心地希望明年中秋之前，我能吃上你做的糍粑和月饼。”
临羽淡淡道：“不会的。少芒虽然走了，你还在啊。”
含真一时没理解：“嗯？”
临羽拿出折扇，风流地摇起来：“你不是挺闲的么，来帮我挑选豆子吧。”
含真：“……我现在说我有事要出趟远门你信么？”
临羽刷拉收起扇子，不假思索道：“不信。快来，我们有那么多豆子，就算用法术，也要选很久。”
含真作垂死挣扎：“……少芒肯定是为了逃避选豆才找借口跑路的，不然我去把他抓回来，我们三个一起选？”
临羽本已走出几步，此刻又折返过来，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你去抓他？那大约是有去无回了。赶紧跟我过来，别站在风口出吹风。”
含真就这么满腹哀怨地被他拖进了屋里，吃完饭就开始黑灯瞎火的选豆子。好的留下，坏的扔掉；好的留下，坏的扔掉；好的留下，坏的扔掉；好的留下，坏的扔掉；好的留下，坏的扔掉......直选的她两眼算账、眼冒金星，眸里只有跳动的火苗和临羽快到要起飞的捡豆扔豆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
直到晚上睡觉前，含真才想起一件事：我身手那么灵活，他来抓我的时候我为啥不跑呢？我简直是傻啊！难道上次在女床山用多了变身术影响了智商？！
她为自己的后知后觉痛心疾首，生了半日闷气，夜里果然又失眠。天明时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却梦到临羽拉着她选完豆子又去打糍粑。木质的舂手虽没有石制的重，但也有数十斤重，光是拿着不动都累，更别说还要拿了舂米。
整整五千石啊！少芒临羽两个败家子，买这么多真的不是拿来喂猪的么？她手脚不停地舂米，累的腰酸背疼。
为什么舂米比舞剑还累？含真在梦里只觉得手腕酸疼，一门心思想法设法想丢了舂手。可手上不知中了临羽的什么咒法，越是想摆脱舂手，舂手越是黏得紧。含真和舂手搏斗半晌，出了一身汗，舂手依旧牢牢黏在她手中，就是不走。
含真被这个真实的可怕的梦惊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夹着一块茄盒半天下不了口。
“你怎么了？”临羽觑见含真神色不对，十分关切。
含真心中挣扎来挣扎去，不敢把实话告诉临羽：他知道了嘲笑我怎么办？
于是哭丧着脸道：“没事，起床气。”
“你那就快吃啊，吃完我们去看我昨晚研究的一个术法，可以联接五百个石臼，不用我们动手就能自己舂米。”
含真低垂的耳朵刷地立了起来：“真的？”
临羽好笑地把她碗中那个凉透了个茄盒夹走，换了个热乎的：“你见过谁家的神仙自己累死累活的手动舂米啊？”
含真往深处一想，往年少芒都是怎么舂米的来着？好像就是自己去后山练一会儿剑的功夫，回来就全部搞定了，也没见他累的好几天下不来床。
难道我是对家务很抵触，所以才梦到这些的？还是我对临羽很抵触，梦里才会让他做反派？含真百思不得其解，心事重重地啃着茄盒，临羽便又给她舀了一些鱼片粥：“吃饭的时候不要想心事，容易消化不良的。”
含真腹诽：“有你在我面前我就会消化不良的好么？别给我夹菜了，要撑破肚皮了！”
心里这样说着，但含真还是来者不拒地把临羽做的一桌子美食扫了大半，这才心满意足的同临羽去后山空地舂米。
刚踏入后山，含真就猛地感到不对劲，冥冥中似乎有谁动了她在后山布下的结界，但又并未破坏。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未发觉不妥，可就是心神不宁，老觉得要出事。
临羽安抚她：“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不然我们先回去，等你精神好了再来。”
含真摇头道：“不对。你先别说话。”
她凝神感受后山灵场，只觉一股虽若有若无但却强劲无比的气息在灵场外晃动，似乎时刻准备着冲进峚山灵场。
含真仔细辨认那股气息的来源，首先就排除了最近刚与她结下梁子的洛北，他的修为远没有这么醇厚；洛北都做不到的事，惢莹自然也可以排除。至于北梓，他向来易受挑拨，不会这么隐忍地侯在外面等待良机——上次漠安那事，他不就直接提剑杀来了么？品红和她表妹一样没出息，不可能有这般后劲十足的气息。
六界中，还有谁有这样的修为、不怕她的太吾剑，还有这般的好定力？她在脑中快递过了一遍六界中那些数得出名号的神仙
难道是——
含真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期望是真的，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拉着临羽便往后山跑。
“怎么了？你慢点！刚吃完饭不要乱跑。”临羽不明所以道，“谁来寻仇了？”
“没有人来寻仇！”含真激动地语无伦次，“我来不及和你解释，看看就知道了！”
她一路拉着临羽狂奔，转瞬间便到了藏着凤凰蛋的那个山洞——结界确实被人动过，却依旧完好无损。用幻术化出来的树木草丰林茂，枝叶肥厚，翠绿欲滴，将山洞挡的严严实实。
含真怀着莫大的希冀，放开临羽，撩开了遮住山洞口的一丛灌木，这一看不要紧，直接惊出她一身冷汗，刚被热血捂热的一颗心瞬间冰得如同腊月寒窟。
凤凰蛋已经碎了，残缺的蛋壳满地都是，却不见有小凤凰的身影。
临羽见她往山洞这边跑，心里隐约也猜到一些，此时见她整个人僵着不动，心中担忧，便走上前来看，却看到了这么一副情景，饶是他见惯大场面，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凤凰破壳了，可它不见了。”含真呆呆地说，脸色煞白。她头天本来就没睡好，神色憔悴，此时更是连嘴唇都毫无血色，随时可能晕倒的样子。
临羽赶忙扶她坐在山洞旁的一块石头上，柔声安慰道：“你别急，小凤凰刚出世，虽然灵力强大，但毕竟是孩子，跑不远。我马上让山精们去找。”
含真全身的血都不知涌到哪儿去了，四肢冰凉，身体疲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胸腔里的心更是跳的如打鼓般强烈，几乎要撕裂她的喉咙直接蹦出来。
临羽知道小凤凰对含真有多重要，见她眼神黯淡，满头冒冷汗，心下焦虑，便将她靠在石后的树上，找了块帕子给她擦擦脸，还要捏诀唤来狍子精，就算把整个后山都翻过来，也要找到小凤凰。
含真脑中哗啦哗啦翻滚着她记得的那些前程往事，大多是关于她小的时候，妄采带着白蔺出去办事，将她一个人留在符惕山的那些日子。
彼时她刚破壳没多久，年纪尚小，怕黑又怕寂寞，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时候。符惕山虽然道童许多，可同她熟悉的只有师父和师兄，因此两人一走，她便将自己困在房中，最多在花园里走走，别的地方都不敢去。
她想起有一个夜晚，被妄采封印在后山一个山洞中的一头蛇身人面兽破了阵法，逃了出来，一路大杀特杀，将符惕山生生染红了一道路。
迦楼罗同凤凰一样生来神明，灵气充盈，但她年纪实在幼小，法术武功全都不会，只能傻呆呆地站在花园里，看着蛇身人面兽狞笑着将陪在她身边的道童砍死，又握着刀朝她走来。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绝望：周身如坠冰窟，四肢冰冷且无力，大脑一片空白，小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就像现在这样。
她不敢去想孤独的小凤凰现在是什么心情，虽然峚山作乱的山精前些年都被她收拾了，可偌大的山谷，幽深阴森，林深叶茂，沟壑众多，对刚出生的小娃娃来说，依旧充满危险，很可能一步滑入山谷；或者被藤蔓缠住，被荆棘刺伤，甚至被那些还未修炼出人识的低等山精当做食物吃了......
含真痛苦地闭上眼睛，将头抵在临羽胸前，心中自责不已。
漠安与飞戎将蛋送上峚山的时候，她曾对少芒和粟浮说，自己会尽全力爱护他，可她现在把他弄丢了，她有什么脸面却面对自己的誓言。
至于临羽，他被含真那个无意识的动作惊地手脚无措，心中思绪繁杂，面上还要把持镇定，竟将在脑中筹划了半晌的安慰语言全忘了个赶紧。
晴好天气，后山微风习习，阳光细润，本是大好景致。可此时却无人有心看景抒情，全都在心中进行跌宕起伏的心理活动，辜负了眼前美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