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妖灵枚酉已经来到了这里，他站在我的面前，双手反剪在身后，蓝色的深衣贴合着身型垂落在深蓝色的靴面上。一如他寻常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太多的凄凉。
我有些失措，不知该如何去正视他的眼睛，只能低下头，将大蓝抱得更紧，不愿意放开。
我觉得枚酉或许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半晌没有言语，只是依旧沉默不语的站在那里。
“我是你的丈夫。”
他忽然如是说道。
“你不会离开我的，不是吗？”
声音有些颤抖，像极了我去仙都那日，他从身后抱住我时的语调。
“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
那时的他用同样颤抖的声音说道。
当时的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可是现在我想我能理解他那番话的用意。我们的相遇不过是千诛的安排，而我被他带来仙灵之都恐怕也是千诛的授意，千诛希望我可以杀掉离岸完成姐姐没有完成的事情，可是枚酉却怕我也会因此而丧生，他本来不应该爱上我，可是一切却事与愿违。
他自然是不明白千诛的用心，作为先知千诛必然知道我此行有惊无险，可是他不知道，他会以为千诛只是把我当成一枚棋子，所以他说出这番话，需要的不只是勇气。
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妖灵枚酉不惜背叛也说出那番话，但是我知道，自己对他从不曾心动过。
感情从来都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一个人的力量太卑微，甚至连存在的勇气都被一方的固执一寸寸摧毁。
我躲闪着妖灵枚酉的目光，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大蓝轻抚过的头发，凉薄的唇凑到我耳畔柔声低语道：“没关系，交给我就好了。”
他放开我，走到妖灵枚酉面前。
“难道你真的要把我的东西一一毁掉才心满意足吗？”大蓝看着妖灵枚酉问，语气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冷漠。
妖灵枚酉却是自嘲的笑着道：“可我终究还是输了，哪怕她嫁给我她都不曾爱过我，不是吗？”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居然有一种两个人很早就认识的错觉。
“不管怎么样，这次无论如何我们都该做个了断了。”妖灵枚酉依旧自嘲的笑着，他没有看向我，只是死死的盯着大蓝。
突然，他出手了，掌心泛着淡蓝色的光晕轻轻飘地拍向大蓝，大蓝一个转身勉强躲开了这一击可是妖灵枚酉的第二击已经攻到了眼前。我手中捻起一个梦境可是却不知道该帮助谁，两个人缠斗一起，我仿佛失去了全部力量和勇气，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显然，大蓝虽然在之前那场爆炸的能量中活了下来，他还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所以他一直都落在下风，而且脸色愈发苍白。
终于，妖灵枚酉一掌落在大蓝的胸口，大蓝喷出一口鲜血软倒在地，一动不动。
刚才丢失的力气和勇气在这一刻被我重新寻回，我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冲到枚酉面前，张开双臂将大蓝护在身后。
“小月，我是你的丈夫！”妖灵枚酉看着我重复着方才的话。
“对不起。”我死死咬着下唇，眼睛盯着自己的足尖，依旧挡在大蓝身前。
“对不起？”他重复着我的话，不禁苦笑。
我知道对于感情自己是多么自私，甚至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可是我对大蓝的爱，是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瑕疵，它干净的就像是极寒之地最无暇的冰。
一片冰心在玉壶。
“你真的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么？”他突然问道。
我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没有比沉默更好的表态。
“哈哈哈。”枚酉大笑起来，是苦涩是释然还是绝望，我听不懂。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一个闪身来到我面前，我眼前一花，自己便脱力倒在了地上，我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奄奄一息的大蓝蜷缩在他脚下，一抹寒色的锋芒悬在大蓝的脖颈。
“不要！”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他。”妖灵枚酉目光狰狞地看着慌乱无措的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为什么逼我？”我感觉自己的心在撕裂，不，比撕裂还要痛，不只是痛而且绝望。
“是你逼我的。”我从未看到过枚酉如此陌生的目光，不只是陌生还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你杀了我啊！”妖灵枚酉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锋芒，一挥而下。
殷红的血带着残酷的温热顺着短短的灵力凝成的匕首漾到我的手上，我紧紧闭着眼睛，泪水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流花了面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却终是没有勇气睁开眼去面对眼前的一切。我拼尽全力想要挽留一个我爱的人却又亲手把最无情的匕刃刺进一个那样深爱着我的人的胸膛，有什么是比这更加残酷而绝望的抉择？我不知道。
原来我不止一次梦到的那个梦境，梦里的那个人不是大蓝，而是和他有着相同容颜的妖灵枚酉。而这一切就这般猝不及防的发生了，昨日梦境仿佛依旧停留在掌心，温度尚存，一如眼泪的温热。
“没什么好抱歉的。”妖灵枚酉缓缓地开口，气息已经很凌乱。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那张绝色却惨白的脸。
“该说抱歉的其实是我，因为我让你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的瞳孔在我的瞳孔中放大，我跌入了妖灵枚酉的梦境。
我看到蓝色的凤，淡紫色的花。
蓝色的凤衔着淡紫色的花，飞过茂盛的森林，飞过蜿蜒的溪流，飞过碧蓝色的穹顶，只留下身后一片绚烂的彩霞。
淡紫色的蝶鸢花灵小心翼翼地同凤传话：“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凤灵笑着同她传音道：“因为你是一灵双生，而我是一生双灵。”
“一生双灵又是怎么回事？”蝶鸢花灵好奇地问道。
“就是飞渡的时候，我的体内还生活着另外一个灵，无论是现在还飞渡之后，我们共生共死。”凤灵继续道，“不过呢，我可是凤凰，等我回渡之后就会有一枚凤凰灵佑，所以我们可以一直浴火重生。”
“那我也会这样么？”蝶鸢花灵继续问道。
“你不会，因为她本来是不会醒过来的，可是一旦醒过来她就会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你是说我妹妹？”蝶鸢花灵惊喜道，“她什么时候会醒来？”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飞渡的时候。”凤灵道。
“那飞渡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么？”
“有缘自会相见。”
“好吧。”蝶鸢花灵的语气有些失望，可就在这时，凤灵再次开口了。
“等我们飞渡，我还会做你的翅膀，带你看遍这世间的风景。”
他说。
你听到过宇宙倾塌的绝望么？
你听到过灵魂割裂的残酷么？
我本该想到的，我本该很早很早就想到的。
为何他们会有同样的面容，为何他们会有同样的原身，为何他们会有那么那么多的相似，因为这些，本就他们命中的因果。
这世间既然会有一灵双生的花，同样便能有一生双灵的凤。大蓝和枚酉本就一命双生。而我，亲手结束了这一切。
可是为什么，我在大蓝的梦境中没有看到这些？我想起了黑袍巫术师木玑交给我的那个梦境。
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次我进入梦域没有听到空灵的神明箴言，我明白了为什么那次梦境我会是从大蓝的视角看到一切而不是旁人的视角，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梦境是他亲手交到我的手上。
因为那里根本不是梦域，而那个大蓝的梦境是被木玑篡改过的梦境。他只让我看到他需要我看到的。
原来这才是最悲伤而绝望的结果。
原来这才是最残酷而无情的情由。
若是大蓝没有将那枚凤凰灵佑交给我，若是我可以早一点看破这一切，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可是也许只是也许。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大蓝抱着我的尸体，跌跌撞撞的走过漫天的风雪，我似乎听到他温柔地对我说：“小月，我们回家。”
我背起大蓝渐渐冰冷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再次走到万灵峡谷前。就像是扑火的飞蝶那般决绝，就像是大江东去那般壮烈。我抓着他的手，从那里一跃而下。如同千万次在梦中上演的那般。只是身边的大蓝，再也不能如同在梦中那般做我的翅膀。
这一次由我来背着你，好么？
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么？
这一次换我来，做你的翅膀。
峡谷的风自耳畔呼啸而过，我的眉间隐约显现出一只蝶的轮廓。黑色的长发开始变成淡淡的紫色，前生的记忆四面八方涌来，可是它们却支离破碎，一幕一幕的残缺。
我只能记起来自己是七重天上的蝶天女，可是却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真灵。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和大蓝就要永远的在一起了。
紧扣的十指，以及耳畔呼啸而过的更急促的风。
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目。
就在这时，我再一次听到了木玑的声音。
“沐月，你难道不想救活大蓝么？”
就像是溺水者在最绝望的挣扎尔后摸到一双柔软的手。
“求求你帮我救救他。”我想要开口可是风灌进我的嘴里，我不能言，只好在心里一遍遍的呼唤。
“想救他也可以，只是我的规矩你明白，我要你用两样东西来交换。”
“无论你要什么，只要你可以救活他。”我仿佛看到了无尽夜色中远方那抹鱼肚白。
“那好，我要你用自己的记忆和青晓的幸福来交换，你同意么？”
别说是我的记忆，就算是我命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同意，至于青晓的幸福？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只要可以救活我爱的大蓝，什么我都愿意。
“我愿意。”我毫不犹豫地同意。
“如此，交易达成。”
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