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朗街那儿，中午的餐馆满是热闹的景象。
「你不喜欢这里的菜？」
珊曼莎抬起头来，不再埋首於用餐刀戳刺盘中的食物。她心道：要不是这家伙，她会坐在这儿食不知味地乾瞪眼吗？
在一阵沉默之後，她终於忍不住回道：「我从不挑食，可是我不喜欢跟讨厌的人一起用餐。」
「原来如此，」他的唇边蜷起个yīn暗的笑，「原来你讨厌我？」
「没错，我最讨厌你这型的男人了！」她愤怒地低语：「不，不是你这型，而是──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讨厌我又怎麽样？」他看似不在意地：「我昨晚就跟你订了约会，除非达到目的，你甭想溜走。」
她赌气道：「如果我执意要走呢？」
「你不敢。」他突如其来地俯身执住她的手。「你想逃的话，我就在大庭广众下让你难堪。」
珊曼莎窘迫地望着他，愤怒地胀红脸；西蒙一副笃定的样子，明知这人大概又在耍什麽花招，或许这只是恫吓的手段之一，可是她晓得他是那种到做到的人，要是激怒他，她恐怕脸就丢大了。
「答应我，你会一直陪我到最後。」
那声音奇异地听起来醇厚而温柔，他直盯着她的目光，令她感到不自在；那握着她的手是如此炽热，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怕他，彷佛他会像个恶魔般毁灭她、吞噬她。
在她思绪混乱的当儿，他突然道：「我们走吧。」
她晕眩地站起身，愣愣地跟着他，等他掏出信用卡签好名付了帐。
今天她得照计划进行下一季的草案，然後回家，这应该不难；等到她回过神，就已经又坐回他那辆白sè凯迪拉克的前座了。
西蒙发动引擎，纯熟地打入一档，车子便平稳地向前滑行；她靠在松软的皮革座位上，心里一直想着该如何度过这难熬的片刻──虽然觉得紧张，可是却又似乎有种期待。
她……到底在期待什麽呢？
「你现在要去哪？」她不安地问道。
他懒懒地瞥了她一眼，道：「伦敦动物园。」
「动物园？」
「别怀疑，你没听错，我不是机器，偶尔也想放松一下。」
她诧异地望着西蒙，满心困惑；她从来都不了解这个男人：他是个跋扈又尖刻的人，像艾方斯夫人一样专横霸道，口气中永远都只有命令的成份，是个拜金主义者，而且对工作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这种人竟然会想去逛动物园？
轿车驶向利杰德公园的外环道，朝着公园北面的动物园前进。
这座动物园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动物园之一，园内饲养的动物有一万两千种之多，还附设水族馆；由於是星期rì的下午，人cháo涌向动物园内，多半是携家带眷，观光客们拍着照片，热闹的景象也趋走了初冬的寒意。
下车後，西蒙拉着她往园内走，珊曼莎沉默地跟着他，直到他停下了脚步。
「你想不想吃冰淇淋？」他突如其来地问道。
她惊讶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是茫然的。「什麽？」
「冬天吃冰淇淋是一大享受，」他指指旁边几个在吃甜筒的孩，「你该试试看。」
西蒙不由分地拉着她往贩卖冰品的地方走去，买了支甜筒给她，而後领着她往园内逛；吃完了甜筒，他们无言地穿过人群，梭巡在各个角落，经过每一道阻隔人群与动物的围栏，观看着笼中的动物。
她望着那些动物，取出记事本，开始描绘心中霎时浮现的意象和概念；时装工业需要新的视野，走在极端和自然之间，後现代主义和许多简单的线条有关，锦蛇、熊猫、斑马和驼鸟……牠们的线条是很好的构成。
「动物园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她停下画笔，不解地望着西蒙。「什麽？」
「你认为是人看动物有趣，还是动物看人有趣？」
她认真地思索了好半晌，才答道：「那得看是谁被关在笼子里吧。」
西蒙耸耸肩，首度露出愉悦的表情，而笑意从他一向冰冷的眸中闪过。「你得对，我早该想到的。」
珊曼莎凝视着他，在那瞬时半刻间，她似乎看见他在笑，而那也软化了他那一成不变的扑克脸；就在她还没想出他的笑蕴含了什麽意义之前，他眸底的暖意消失，又回复成原来淡漠的表情。
伦敦动物园在下午五半准时关门，人群和喧闹声逐渐散去，傍晚的冷风吹袭游人，预告了入夜後将至的低温。
卡普莱斯餐馆，靠近圣詹姆士大道，格调高雅，服务周到，令人宾至如归。
「最高级的苏格兰纯麦威士忌，」西蒙朝她举杯，「敬你。」
她举杯回敬他，口啜着酒。
用餐时，两人并没有再什麽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吃着牛杂派；紧绷的感觉在默然间展开，两人之间话不多，又怕太沉默，用完餐後他们相偕离开餐厅，她又再度坐进了他的车。
珊曼莎僵硬地靠在椅背上，她把红sè的卷发缠在手指间，绕过来、卷过去，总是放不下心来；车窗外闪过的路灯和低啸而逝的冷风，也教人分心。
她一面把玩，一面奇怪为什麽他会教她如此心神不宁；那像是一种直觉，一种预测危险的本能，彷佛车内这种不祥的寂静，正引导她朝向毁灭前进。
「你要去哪里？」她蓦地发觉路径不对。
「当然是去我在南湾订好的旅馆，」西蒙露骨地，「我认为学生手拉手的约会应该要结束了。」
「你──」她慌乱地喊道：「停车！我要回去了──我要下车！」
「什麽？」他瞥向她，这个傻瓜竟然真把车门打开了！
「你再不停车，我这就跳下去！」
见她作势要跳车，西蒙一惊，用力踩住刹车，赶忙伸手将她拉回座位；她被猛地扯回他身上，轿车则剧烈地擦过路边的安全岛，发出刺耳的撞击巨响，车身滑过平坦的柏油路面，在冒着烟的车胎下留下了一道刹车的轮胎印子。
「你真是个疯子！」他稳稳地抱着她，终於松了口气。
珊曼莎起初被这阵擦撞弄得有些晕眩，当她一回过神发觉自己靠在西蒙怀里，便又立即推开他。
「真无情，你就这麽拒人於千里之外吗？」他用那对清冽的灰眸望着她，口气里充满了不悦：「为什麽你总是拒绝我？」
「我过了，我讨厌你这个人……」她故意别开脸不看他，「我讨厌自大狂，讨厌你在夫人面前恃宠而骄的样子，讨厌你那张傲慢的脸……我更讨厌想要强占一个弱女子便宜的卑鄙男人！」
「当我想要一个女人的时候，还要考量该使用哪种手段来符合世俗的道德原则？」
「你真下流！」她怒道，起身下车。
西蒙也跟着下车，审视他白sè车门上的脏污凹痕。「你瞧，要不是为了救你一条命，我倒是损失不少。」
「活该，谁教你居心不良。」
在昏暗的路灯下，他打开引擎盖，自顾自地检查零件和车头的毁损状态，判定只是撞坏了一个车前灯，可能得换掉整片钢板，再把整辆车重新拷漆，应该就没问题了。
听到那阵熟悉的高跟鞋声，他抬起头来，看到她朝着公路的对面走去。「你想上哪儿？」他冷冷地问道。
「当然是回家！」
「你打算走路回去？」
「我可以叫部计程车！」
「放着现成的便车不搭？」
她隔着条路对他喊道：「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西蒙横越空旷的车道，走到她面前站定。「这条路的车子很少，你最好还是搭我的车比较安全。」
珊曼莎望着僻静的马路，知道他所言不虚，但还是倔强地回道：「我拒绝。」然後转身走开。
他在她背後咄咄逼人地问道：「你以为你要走去哪里？」
「回家！」
西蒙的控制力似乎绷断了。
他迅捷地拉住她，不由分地把她拖回他的凯迪拉克车那儿，按着她的双肩把她塞入前座，『碰』的一声把车门摔上。
「我会送你回家。」他寒声道，随即发动车子上路。
珊曼莎望着西蒙，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无法了解他；这可能只是他劣质游戏的一环，为的只是捉弄她、嘲笑她，而她一向知道他是个多麽坏心眼的臭男人。只是……今天他为什麽会想和她约会？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漫长的车程就这麽结束了，西蒙将车转入最後一个弯道，平稳地停在路边。
「大姐，你平安回到家门口了。」
珊曼莎望着车窗外，她熟悉的家就在眼前，总算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她暗自吁口气，打开车门准备迳行跨出车外时，西蒙措手不及地把她拉回来，将她扯倒在座位上。
「先别急着下车，我照约定送你回家了，你该怎麽谢我？」
「你──」她愕然地倒抽口气，震惊、愤怒地看着他。
「别老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你要人接送，我也让你如愿以偿了。一个吻，应该不算是什麽恶意的交易吧？」
「你凭什麽可以为所yù为？」她瞪着他道：「为什麽你总是践踏别人的心情，非得强迫我接受这种无礼的──」她胀红脸，不下去了。
「没为什麽。」他，冰一般的眸子望进她眼中。「一个男人渴望一个女人，根本就没有什麽理由。你呢？你不也想要个男人吗？我所做的，不过就是顺水推舟罢了。」
「你胡！我才不会──」
他的声音轻柔如低语：「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在扑通地跳着，」他的手更缩紧，将她的唇拉抵向他，「我的心跳和你的开始起共鸣了，就像在诉彼此的慾望……」
珊曼莎使劲全力给他一巴掌，喘着气道：「很不凑巧，我对你那下流的想像力不感兴趣！」
西蒙抚着他的脸，面无表情地：「这两个晚上你都甩我耳光……这麽对待每个想吻你的男人，你一定不受大多数男人的欢迎吧？」
「不受欢迎又怎麽样？」她恼怒地抬起下巴，挑衅地：「你想再试一次吗？」
他的唇角yīn郁地一撇。「只是空有美貌的女人，一下子就让人厌烦了，至少你还有挑战xìng。」
「谢谢你的赞辞，但我没空跟你耗了。再见！」
她忿忿地打开车门，再用力摔上，而後头也不回地往家门的方向走去。
「再见了，格雷姆姐。」他对着她的背影。「总有一天，你会後悔的。」
她装作充耳不闻地准备开门，正想掏出钥匙，才发觉公事包和钥匙一起留在他的车上忘了拿了；正当她回过身时，西蒙的车子却已加速离去，留下她楞楞地瞪着它在黑暗中逝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