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阳春四月，我跟着李德裕一家举迁到安徽的淮南，李时任当地节度使。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之后，我们到达目的地。那里真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区，降着丰足的雨水。

李德裕似乎公务繁忙，只有我时刻守候在老太君身边，对她有求必应。那时候我们生活得非常融洽，偶尔老太君拉着我的手遗憾地说：“嗨，要是不到这儿来，你这阵子也该出嫁了。我替你心疼啊，丫头！”

我笑着回应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要活得漂漂亮亮的，叫那些放弃我们的人知道，他们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老太君被逗乐了，笑骂：“你这孩子，倒像没事人似的……哎，丫头说得有道理，认人认事比我这老太婆明朗。”

我笑笑，心想：那得看对象是谁了，如果是李忱，我不拼了命争取才怪呢。有时候我们能够容忍一个人，要么他很重要，要么他无足重轻。我在李忱面前缄默，是因为知道木已成舟，做得再多也挽回不了什么。但是我不愿意去伤害他，因为曾经交付过灵魂，所以留有余地，到了最后关头，我们绝不伤害自己的爱人。

只有独自在安静的小树林里散步时，我会认真想起生命中经历过的那一幕幕往事：从“薄娜”走向“户函”，到李忱娶了别的女子为妻，再到陆子昂悔婚约，最后跟随李家的人远赴淮南。仔细根究一下，似乎我这一生中总与“婚姻”错失交臂，只能不断地孤独下去吗？

我蹲在小道上，埋首伤神。

“既然那么孤独，不如跟我走吧。”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我思绪，我抬起来恰好看见那双犀利的眼睛，眼神如风——是好久未曾谋面的紫姬。

我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想起上次见面时她对我种种反常恶心的表现，我的心一阵倒腾。

“你……怎么在这里？”看到人首蛇身的紫姬款款过来，我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紫姬滑行到我身边，几乎都不用蹲下来，她只稍稍一俯身，身子大部分已经平贴地面了，而脑袋刚好和我持平。

“你说，我怎么会在这儿？”近距离听着紫姬的话，更觉得其声音迷腻，让人如同置身于巨大的淤泥陷阱里，我更加不自在了，只好慢慢往后挪。

紫姬步步逼近，突然她的尾巴从后面甩上来，一下子将我缠得不能动弹。她不满地望着我：“你躲什么躲啊，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什么？”我已经很恐慌了，那头怪物居然用she头tian了一下我的脸频：“我很喜欢你，以后留在我身边！”

我奋力推开紫姬，大吼大叫：“不可能的，你这个蛇妖！”

那句话激怒了紫姬，她用力一卷，缠着我在地上翻滚，我知道她想融入我体内，我屏住呼吸，死死克制住不让自己的身ti如花一样绽开，这样紫姬就无机可乘了。过了一会儿，我体内的生物武器被激活，紫姬被甩出几十米之外，摔得皮开肉绽，她狼狈地逃走了。

我趴在草地上，使劲将头埋入凄凄芳草中……虽然有惊无险，但我心中的屈辱感仍是汹涌而来并且无限扩大。过了很久，等情绪有所缓和之后，我便跳下附近的清泉里将身上的泥巴连同耻辱一起洗掉。泥巴很快被清除开，可是我心中的委屈能跟谁说？

李忱！李忱！我低低呼唤这个名字，原来在我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刻，我唯一想到的仍只是他。可是此刻他在干什么呢？也许正在享受甜mi的天伦之乐吧！新的生活总会覆盖所有记忆，我迫使自己相信，李忱和我之间种种瓜葛，已经一去不复返。

我的心很疼很疼，那个春日上午，熠熠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将我的悲伤和屈辱清楚地透析出来。

那是我感情变得的开端。

洗完澡之后，我慢慢回去，见到老太君时亦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但是我明显感到心中某一部分逐渐变得坚硬，象一副铠甲，抵御外界侵害，日益失去知觉，却使我获得安全感。

我一无所有，内心平静也是好的。

我的哀伤谁也看不出，李忱来信指责我无情无义、没心没肺。我坐在小河边一遍又一遍看着那封信，到最后竟然倒背如流，李忱反反复复问我：“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我对你的心从未改变过，可是你却从此流落天涯，是不愿再将我想起吗？”

我妖妖地笑，李忱说他的心意不曾改变过，可是我们彼此的生活都已经改变。我倒是想将他忘掉，彻彻底底地抛在脑后，远在天边的思念比近在咫尺的漠然更让人疯狂，我只是忍着疼痛不说出来而已。

淮南地带本来就雨水丰盛，但是那个夏天很奇怪，浩大的雨水持续了将近三个月，整片天地变成一片汪洋大海：良田被淹，洪灾蔓延，当地老百姓叫苦连天。

李德裕夫妇和老太君还做了同一个梦：梦中的我化身妖魔，对大地拼命降水。

自从来到淮南后李府上下一家人极少坐到一起聊天，而现在我们终于面对面探究这个问题了。我只是静静地坐着，迷茫于“长辈”和“兄嫂”的询问之中，事实上我很无辜，却无法替自己开解。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每个人都做同一个矛头指向你的梦？”李德裕率先开口。

我摇摇头：“我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结怨任何仇家。”

李德裕疑惑地望着我：“可事情看起来确实和你有关，你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你的往事，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

我懂李德裕的言下之意，他们终于要探究我的过往了，我yao紧嘴唇，固执地沉默着。老太君出言替我解围：“好了好了，你就别再为难我的绿儿，这些日子来我看得出她是个好孩子，不会做那种缺德事的。”顿了顿，她又对李德裕说：“你还是花点时间去解决老百姓的燃眉之急罢。”

“好吧。”李德裕无奈地叹口气，再望我一眼，然后大步走出门去，李夫人紧跟在他身后也出去了。

我低低唤一声“老太君”——老太太冲我摆摆手，也进入里屋歇息去了。(全本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