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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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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皇太后相见自是免不了一场伤感。她问起大娘病中的种种情形忍不住也流下泪来紧握我手叹道:“她自便十分要强我初时听闻她卧床养息心中便很是不安。倘若不是病的严重依她的性子是断不肯放下手中的事躺下休息的。”我满心酸楚也是泪如雨下。

苏茉尔在一旁柔声相劝民许久我们方才渐渐止泪。这时门外有传“十一阿哥到”。话音未落博果尔穿着一身黑狐袄走进房来他的脸冻得通红一边走一边道:“还在下雪春天难道就不来了么?”皇太后伸手拍了拍他笑道:“谁的你一进屋子春天不就来啦!快去看看你东莪姊姊她正伤心呢!”

博果尔向我走来对我上下端详一番后道:“东莪姊姊瘦了。如今有博果尔陪你解闷保管让姊姊高高兴兴。”他转向皇太后道:“太后娘娘姊姊来了宫里您可要留她多住些日子好么?”皇太后笑道:“这个自然。”

我坐在皇太后身旁宫女拿过毡毯为我盖在膝上博果尔也爬上大榻坐在我的旁边。他眉飞色舞起冬日里的一次围猎正到精彩处有太监宣“皇上驾到”福临也走进房来我忙起身行礼。他向皇太后行礼问安再对我头示意坐在一旁。宫女捧上暖炉他接在手里。

皇太后笑道:“这下可好我这儿又成了皇上阿哥们喜欢来的地方。”我看向福临他也正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静听博果尔续完他的“猎场大获记”。

博果尔一边一边卷起左手的衣袖递到我的面前我伏身细看果见两道约有二寸长的淡淡痕迹他洋洋得意道:“那兔子让我射中一箭居然不死我拎着它的耳朵那畜牲竟抓了我一把。”

我伸手轻轻抚摸他摇头笑道:“早不疼了这伤算不了什么等我再长大些我要做最棒的巴图鲁哩。”我们又闲聊了许久便都被皇太后留下共进午膳膳后皇太后照例要歇我们便都退了出来。

屋外雪已停了只是天气仍很阴沉。我们仨人在院中闲逛。福临离了慈宁宫便不再只是一个听者他起这半年来他开始渐渐喜欢汉文老师的授课当然每日的摔角骑射也并未放下。

我看他脸色也较从前红润个子也有些长高了自然替他感到高兴。他还起跟着老师学画大有开拓眼界之感。我看他饶有兴味便向他问及一些书画名家的典故。他笑道:“早知道你要问这个都记下了在脑子里呢!”着将他喜好的黄公望、荆浩、关仝和倪瓉几位名画家一一列举。他话间神采飞扬显得自信满满与当年初识的那个郁郁少年几乎判若两人。

博果尔在一旁早不耐了好不容易等他完怕我又引他长篇大论忙道:“皇帝哥哥真的做了不少画呢。咱们这就去上书房看看吧东莪姊姊那儿还有我的一副大作可好着呢。”

福临笑道:“你真要拿你的大作给东莪看我可要先给她垫个底子要不然吓着了可怎么好呀!”

博果尔很是气恼道:“我是为陪皇帝哥哥才画的皇帝哥哥既这么下会再找我可就难啦!”福临哈哈大笑我轻拍博果尔的肩膀一路同去。

到了上书房博果尔便开始寻找他的画。我抬头看到这屋墙上挂着不少字画看的出虽是初学但却凝聚了学画之人的深厚兴趣。

我道:“你这里可大不相同了。”他喜道:“是么?赶明儿你也来画些好么?”我微笑头他很是高兴将挂着的字画中哪幅受到老师好评、哪幅又是何时画的一一给我听。

趁着福临埋头找画的时候却听博果尔走到我身边轻笑道:“东莪姊姊你看这是什么?”他将手中的画朝前一递我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幅仕女图许是福临初学还不善人物。图中便只画了一个简单的背影还有似是而非。是一个女子对着月亮站在假山之侧身边尚有几片芭蕉画的右侧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僚纠心劳心悄兮。”是诗经中“日出”的两句。

博果尔道:“难道皇帝哥哥真画的比我好么?我看不见得人脸最好画他偏偏只画个背影。”我笑道:“这是意境你还不懂的。”

他笑着轻声道:“我知道你当我是孩子呢!我就知道这个是皇帝哥哥的心事呢他偷偷藏着的我早看到了一直想翻出来瞧瞧是什么。”

偏巧这会儿福临找了幅画走过来笑道:“你们在什么?找到他的大作了么?”他低头看到博果尔手中的画忽然满脸通红怒道:“你找你自已的乱翻什么?”将那幅画一把抢过。博果尔嘴一扁就像要哭我忙过去安抚他心里不免有些好奇看向福临却见他脸上红潮未退正偷偷看我见我瞧他更是着急慌忙将画塞到身边的纸筒中。此时太监前来禀报是福临的汉学老师到了我和博果尔忙退了下来。

回来的路上我向博果尔柔声劝慰他也是孩童性情一时委曲转眼也就忘了。整个下午他便一直与我作伴直到晚膳时方才离开。

太后寿诞这天下起了一场大雪。因为不是整十的大寿皇太后力主简朴也就是在宫中设了几桌家宴传唤各位王公贝勒的福晋入宫一聚罢了。皇太后事先询问于我可要招额娘入宫我自然满心欢喜在宴席上见到额娘彼此十分高兴。额娘向我起父亲已于日前出城狩猎近日以来也好像恢复了一些精神我自然也为他欢喜。

此后在宫中一住十数日每天大多与皇太后作伴些王府中侍女间流传的外间趣事给她听。皇太后久居深宫对于宫外种种都觉好奇。不经意的言谈之中我甚至觉得她对于我们王府中的大事宜也充满兴趣。时常询问一些起居往来的事我虽知之甚少但怀着对她的好感自然也是知无不言。

屋子里垂下厚厚的帘子各个窗口都糊的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寒气进入。屋中央放着硕大的火炉不起眼的黑色木碳下燃着暗暗的光不怀好意的怯怯地着热揭力压抑着光芒。而我只觉得温暖在一室的温情中与她对坐许多甚至从未与额娘倾诉的话都不自禁地一一流露她的眼中现出柔和的光轻轻抚慰令我觉得无比适意。

福临每日的日程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不再有那么多空闲的时候。他总是在晚膳后方才来到在皇太后的宫中停留下来听我们话。在这里他总是很少插嘴话的我在与皇太后对话的间歇偶而转头总会碰上他的目光。

他像是屏着气在屋子的另一端看着我们那种距离总给我不真实的感觉。但我却能感觉他渐渐滋生的不满情绪。终于有一天我在一个早晨比平日稍迟一些来到皇太后的寝宫却见到福临一脸怒容自里而出差和我撞个满怀。他定睛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叛逆伸手拉住我就走。

我不知所措被拉着跑看他脸上满是怒气只得跟着他。一直跑至花苑他方才渐渐慢下步子。院子中到处是残雪许许多多的宫女太监们正将路边的雪扫至两旁而径上细的石缝间尚留有些许微白不过无力持久只一会儿的光景便融化了露出原来的黑色面貌。

他在路旁站立久久不语。我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平静便道:“气消了么?”他转头看了我一会轻轻头道:“刚刚和皇额娘……”我打断他的话道:“既已气消了就不要再去回想吧。”

他朝我深深注视没有话。我道:“我此次入宫觉得你比往年有了一些改变你变的自信快活的多了。”他道:“你真这么觉得?”我微笑头:“是我在家里时时常会想起你可有什么变化没有不知你近来可有喜欢上学或是……还是和那些个笨布库摔交?”

他笑道:“你是在笑我吧。”我掩嘴微笑不答他道:“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近日也没有空来陪你。博果尔不来烦你的时候你就来上书房吧。”我笑着了头。

一阵微风吹过有几片碎雪落入我的身上我们抬头一看才觉是站在一棵枯树下那些撑天的枯枝上堆积着残雪被风一带便扬扬撒撒的落将下来我们便向前走去。

没走多远看到一个太监蹲在路旁不知在做些什么。他十分的专心我们走到近处他也没有觉。

我伏身看去见他将雪轻轻拔开在草皮下翻出一层土再心的装到身旁的一个布袋里去。福临“哼”了一声。那太监听见回过头来顿时吓的脸都白了伏在地上便拜不出话来。

我看他一条稀疏的辫子白多黑少身子佝偻是个年老的太监。便问道:“你在做什么呢?为什么将土放在袋子里?”他身子尚不停抖好一会方道:“回禀皇上回禀格格奴才是宫中的花匠正在寻些松土准备栽培新苗。”

我看他吓的不轻便:“你起来吧地上冷。”他头也不抬只是抖。福临皱眉道:“你起来回话。”这老太监犹豫了一会方才慢慢站起垂头侧立一旁。

我问道:“也有冬日栽培的花么?”福临笑道:“那自然是有的像梅花、水仙便都是冬天开的。”

我探身朝那老太监的布袋里看了看他忙道:“回格格这里面都是土脏的很。老奴正打算拿回屋里栽培呢。”我便道:“你打算种的是什么花也是冬天开的么?”

他躬身答道:“回格格这次种的是一个稀罕种子在六月里方才开花到了九月便不再有啦。”

我头道:“哦原来只开三个月的花”。他笑道:“回格格的话并不是开三个月是在这三月之中方才能种。此花只在夜间开四个时辰一见到强光便既枯萎。”

我奇道:“有这么奇怪的花?它叫什么名儿呢?”他答:“是叫昙花!”福临插道:“昙花一现原来是从这里来的。”

那老太监躬身笑道:“皇上所言甚是。”我道:“不知道长的好不好看!”老太监笑道:“种出来便看到了格格若喜欢奴才给您留着。”福临也道:“是呀你若想看我让他种出来后给你送去。”我了头。

福临便道:“你去吧要认真栽培种的好我再赏你。”老太监合不拢嘴的笑着告退了。我们又在院中走了一会他方才回上书房去了。

我回到皇太后的居所她听我了早上的事便笑道:“我还道福临终于长大了哪知道他还这样的孩子性情。”当下也不再今日之事只与我闲聊。此后数日我都依言在上书房陪福临一同作画涂鸦之间倒有许多的乐趣。

转眼天气渐暖我在宫中已住了二月有余。这日我和往常一样往皇太后寝宫去向她问安掀开门帘便见几个大臣正告退出来。苏茉尔向我走来告诉我今日皇太后不适不用问安了我依言退下临走时自幕帘一侧看到她依窗而立面上似有愠怒之色。

我回到住处不久却又受到她的召见。我再度过来细看她时只见她脸上方才的怒色已略有平息。她向我明原来是父亲向宫中派人来召我回府。皇太后神色淡然道:“那你先回府中去吧改日有了空闲记得再入宫与我作伴。”我应声退下出宫。

回到府里却现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忙做了一团。我问额娘她只是摇头加之她也十分忙碌我竟没有与她细谈的时间。只等到入夜时分待她回房时才又再度问起她沉吟了一会道:“你阿玛迎娶了新的嫡福晋很快就要回府了。”我一头露水听不明白再问了一次她才向我细细相告。

原来父亲月前并非是去狞猎而是赶赴连山去迎娶李国的顺义公主。再过几日这顺义公主便要来到北京从此以后她将取代大娘在府中的地位。我张目结舌不出话来顿觉心中涌起失望、悲伤、愤怒诸多情绪。额娘见我不话正要相询我一扭身跑回自已的房里自顾自生起气来。

果然没隔多久后的一日王府中一早便开始忙碌准备侍女们起自王府向外一路铺了几丈远的红地毯、进城之路更是从一大清早就开始肃清、等候在王府门前的吹奏班子少也有十队……而我只觉气忿不论额娘如何相劝我抵死不愿离开房间再到后来我索性将她推出门外不再理会。额娘急的没有法子前面又有人来催她只得离开。

我让吴尔库尼准备纸墨只在房中练字对外间一切不闻不问。到了巳时外面开始热闹起来乐队吹吹打打又附有许多恭贺笑声传来。听在耳中却令我异常烦燥将乱写的纸一张张扔的满地都是吴尔库尼从未见我这样只得在一旁看着不敢上前。过了一会又听额娘来劝是前厅正要行礼于情于理我也应当前去拜见。我听了却更加难受一时间只觉悲从中来竟伏在桌上哭出声来。额娘怕惊扰父亲不敢再劝只得走了。

这宴席足足摆了三天前院流水般人来人往笑声不断。我整日呆在房中一步也不愿离开。额娘无暇顾及只得叮嘱吴尔库尼多加照料。每日听到隐约传来的欢笑声令我几乎夜夜不能安睡想到大娘又不知哭湿了多少枕巾。

不过这喜宴终有结束的一日。这一天我早早起来现那喧闹已经消失院里院外一片寂静。

我打开房门五月的早晨刚下过一阵蒙蒙细雨空气中尚有些烟雾蒸腾早起的仆人们也许都在前院忙碌打扫庭院里竟静悄悄地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独自向院中慢慢走去。池塘里微风吹动水面波光荡漾水纹与水中楼台假山的倒影汇在一起犹如水晶帘在微微摆动。

我向池中久久凝望脑海中却泛现大娘的脸庞才几个月的光景她已经被父亲遗忘了此时的王府中也许不知何处倦缩着她怯怯的幽灵正独自哭泣呢!我抬起泪眼却看到长廊的窗格中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我忙退入身旁的假山之后。

只听的脚步声渐近不多时父亲便来到了我刚刚站立的地方他身上的衣衫随风微微荡动更显得他的身型十分消瘦。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一心想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又想责问他如此的薄情寡意大娘尸骨未寒为何却要这般忙着续弦……

就在这时我听到他深深地一声长叹不知为何这一声轻轻的叹息竟忽然打断了一切存在于我心中的对他的埋怨这叹息声中透露着浓稠的化不开的东西。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那是寂寞。

就在这一刻我原谅了他甚至在我的心底觉得大娘一定也会原谅他我不由自主的想伸出手去轻抚他的背正要迈步。忽听到池塘那边传来的家奴禀报声。父亲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我独自站立许久自院中回来嘱咐吴尔库尼为我梳一个漂亮的旗头穿戴整齐向前院走去。父亲正和他的新婚福晋在用早餐。他看到我异样欣喜。我向他们盈盈拜下第一次晋见我的新“大娘”顺义公主。这公主非常年青生的娇清秀。她听我着她家乡的语言顿时和我十分亲近露出雪白的贝齿是一个羞涩温存的女人。

额娘在我回房时已在我的房里等待她一边轻拭泪水一边笑赞我做的很好。我换下装束自枕下取出大娘的锦帕。我将它细细的叠好心翼翼的放在胸口最妥贴的位置。额娘在一旁看着难以自禁地又落下泪来.

父亲忙碌的日程并没有因为新婚而稍有停滞。可是六月开始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刚入七月他便又病倒了。这一次的病他却好似早有预感早在之前便已将宫中的一切事务安排给了理事三大臣合议协商。

自他病后更是拒绝了所有外务除了每日详听三大臣的一次奏报其余时间他都遵从太医的建议卧床养病。

这日我正在自己的房中画好一幅山水想拿到父亲那里去刚刚走出房间却见到额娘一脸惶恐她将我拦下道:“这会儿可不能去那边。”

我奇道:“为什么?”她眉头微皱道:“是……是皇上来啦。”我闻言惊喜异常心想福临能亲来看望父亲父亲一定会很高兴。正想着却见额娘一脸忧色我向她询问原因她只是摇头还不时的朝父亲房中张望。

我心怀疑问很想去那里看看但想到这毕竟不是在宫中福临亲临府诋总是不能无传自见的。我只得回到房中却又无论如何不能静下心来更奇怪的是这会儿连吴尔库尼都不知去了哪里。我问身边的侍女却都刚刚还在眼下也不知到何处去了。

就这样在房中呆了一会我再也忍耐不住趁额娘有事走开的间歇忙朝前边去了。快至父亲房外之时却正好见到福临由太监引领着在离我不远的长廊边走过我停下步子静看他自眼前缓缓而过。

他低着头面色好似含有愠怒身旁的一众太监侍女们也个个是惊慌的神色。我倍感好奇朝他注目看去眼角带过却又似在前面的长廊之侧瞥有一个青色身影一闪而过这背影十分熟悉可我无暇细想只看着福临。

便在这时我身后的侍女也纷纷赶到了见到不远处正慢慢走过的福临她们大惊失色忙停下步子站到我的身后。福临好似受到这阵纷乱所扰抬头朝我这里看来他顿时停下了脚步。我见他看到自己忙鞠身行礼却见他脸上似有欢颜一闪一脚向前像是要走过来。却又忽然生生的止住了。

我与他隔廊对望他的目光却从未如此深沉双眸的光亮之中好似有无数言语欲言又止。我受到这目光感染不知怎地竟忽然觉得有一丝悲伤向我们二人慢慢靠近且越缩越紧。心底竟有些莫名的慌乱起来。

七月的炎夏原是没有一丝风声。此时却不知从哪里吹过一阵微风这轻风带着一朵自树上落下的硕大的玉兰花飘飘荡荡着自我与他之间缓缓落到地上。我们的目光不由的被它吸引随着它的落势极慢地移动开来。恍惚间我仿似看到福临的嘴角微动像是了一句什么可是相隔太远却未曾听见。

此时一个太监走上前来在他身边垂了什么话。他再看一眼向我极微的头便转身走了过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心中满是疑惑忙转身向父亲房里走去。

他的房间里为挡日光挂着密密的竹帘。室内一片晕暗我静静走向里间见到父亲躺在睡椅上正闭着眼睛。我不敢打扰只得退出。

直到当日的夜晚我方才从额娘那里知道原来今日福临前来看望父亲时不知为何父亲忽然大反常态将他训斥了一番。本来父亲自病卧以来因他的病症时好时坏心情也随之变的十分恶劣时常听到他责吆下人众人都不敢轻易靠近。也许他因此而迁怒福临至使福临含怒而返。

可我心里那隐隐的不安之感却久久无法消散。但父亲自那日之后却时时陷入深思之中常常整日一言不。即便是我陪伴在侧时他也总是如此。我再无暇去想别的只一心扑在他的病体调养之中。

可是他的病这般持续反复太医换了数十种药方也没有明显的改善病情。一整个夏天便这样匆匆而过。期间宫中送来昙花我将它种植在花院中也没有心情去打理它。

九月的一天我陪着父亲一同用过晚饭这日他的精神却好便不愿卧床我扶他到摇椅坐下为他盖好毯子。窗上珠串的帘子下透进朦胧的月光。

父亲看向窗外忽然叹道:“又是中秋了。”我坐在他的身旁答道:“是呀真快去年的秋天多尼哥哥方才成婚可如今他却就要做父亲了。”

父亲看着我露出难得的笑意道:“是吗?在什么时候?”我道:“听就在十月呢。”他道:“难怪前些日子我常看他独自笑着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怎么不和我。”

我笑道:“多尼哥哥怕您怕的厉害又生来像个女儿家因此才不敢告诉你的吧。”他头笑道:“是吧。”又微微的笑了笑转头看我道:“东莪你看阿玛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么?”

我道:“怎么会在东莪的眼里阿玛是最最慈和的人。时候嘛倒真有过一阵子怕您呢!”

他饶有兴味问道:“哦那是什么时候?”

我道:“刚刚来京城的那几年。一听您在书房我就不敢经过。您站在我的面前就像一座山一般我连抬眼看您都怕呢!”他朗声笑起来歇了一歇道:“那后来为什么又不怕了呢?”

我道:“还不是大娘她……”我愕然惊觉忙掩住嘴。父亲笑了一笑道:“你大娘又和你些什么?”我看他神色如常便道:“大娘阿玛看似严厉实则是最最心软的人。对家人更是无比疼爱。她还起三叔时候十分顽皮将您驯养的第一只雕弄死了他自己先吓的大哭倒反而是阿玛您反过来安慰他。大娘明明自己伤心却先去抚慰别人。只有心中满是亲情爱护的人才会这样做。”

父亲道:“她总是把我的太好。”罢他对着我笑了一笑。他的神色凄苦笑容之中满是苦涩之意。我不忍再看将头伏在他的手臂上眼眶却渐渐红了。

只听父亲叹了口气道:“你心中曾经怪过阿玛吧。你大娘她病故未久阿玛便娶了新人。”我不敢抬泪眼看他只轻轻摇头。

他伸手轻抚我的头道:“阿玛虽是她的夫君却更是这大清的掌舵人。有许多需要顾及的事却唯独无力顾及这种种伤心。”他不再话停了好一会才又道:“你大娘病重之时你一定在她身旁吧她都了些什么?”

我抬头看他他伸手轻抚我的脸道:“你不用担心顾忌只管吧。你大娘知道咱们这会儿起她必定十分欢喜。”我了头将大娘病重以来的滴滴一一转诉。

父亲听完目光凝结不动脸色却异常苍白平静。我暗暗担心只盯着他的每一分神情变化一言不。

过了良久他轻叹了一声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竟盼望时光可以倒流能让我赶的急回来听完她要的话……倘若时光真能回头我誓我多尔衮只做这一件事而已……你上天可会听到!”我的心里如受重击久久不出话来。

静了一会他又缓缓道:“来奇怪你三叔亡故之时我虽十分痛心但却暗自诅咒上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只留下我孤苦一人……可如今你大娘又去我却……我却开始乞求上苍唉!莫非我真的是老了么?”

我紧紧握住他手轻声道:“阿玛还是让东莪扶您去歇息吧!”

他望向窗外道:“这么好的夜色怎么能这样浪费你陪阿玛去院里走走吧!”我反复相劝也没有奏效只得扶着他朝院中走去。

庭院里树影扶疏明月窥人。远处频频传来假山上泉水流动的声音。我们在石径上慢慢行走微风中有些淡淡的花香袭来。父亲道:“这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

我道:“兴许是许多种花混在一起的味道。我曾听人花香到了夜间便会更加浓郁!”父亲道:“哦你在学种花么?”

我听他一问顿时想起一件事来忙答道:“不是的是前些日子在宫中时听宫里的花匠的我还看中一种挺特别的花拿到院子里种着呢!”

父亲问道:“是什么花?”我边走边看道:“要找一找才行天太黑了阿玛你走慢些。”

父亲笑道:“你还是像个孩子。”我笑笑不答一路上留神行走终于找到种花的地方。我扶着他渐渐走近眼前花坛中昂立着几株白色的花朵。这花朵如拳头大形状有些似菊但花瓣又与菊花不同通体洁白伴有浓郁的香气在夜色中四下散开。我蹲下身子闻了闻道;“是了就在这里。阿玛它开了。”

我怕他看不见指给他看。父亲稍稍弯下身体看了看道:“这是什么花?”我答:“这是昙花听只在六月到九月间才开只在夜里开花而且开过四个时辰便既枯萎了”父亲道:“昙花!原来是这个模样。”

我怕他弯身太久忙站起来扶他他道:“只能在夜间开四个时辰白昼里的大好时光都无法经历。这花之美或许便是美在它的短暂一生。昙花一现原本也就是这个意思。”

他站直身子极目远眺目光落在了假山边的亭子上却又不再话。我知他又念及大娘心知劝慰无效只得站在一旁。

夜风习习轻拂而过静了一会听他幽幽地道:“我这一生实是负你大娘良多。她为我求谋的我没有应允。她想要的我又没有办到。若早知人生如此短促便是圆了她的心愿……哪怕她只能过一天……过一天那样的日子到如今我也不会如此痛心疾!”

他转身向我柔声道:“东莪你有什么愿望么?阿玛一定为你做到!”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脸背着月光看不清面貌但在这黑暗之中闪着盈盈地亮使那星光亦为之黯然了。

我道:“东莪没有他求只愿阿玛早离病痛孩儿能陪伴在您的身旁那就是了。”他头道:“我都答应我都答应。”我扶住他慢慢回转朝房中走去。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父亲的言语总在耳际撩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长夜漫漫我一时想着父亲一时想着大娘几乎整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我便起身往父亲房中在半路上碰到他房中的侍女向他问及她笑道:“王爷今早好的多了一大早便上院子里去了呢!”

我将信将疑忙向院中寻去果见父亲正坐在池塘旁的石凳上他看到我便招手唤我过去显得十分高兴。我走到近处看他脸色虽白精神却好满脸是笑向我道:“一觉睡醒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你看阿玛是不是好多了。”我在他身旁道:“这么早便在石凳上坐着阿玛可要心着凉了。”

他站起身子道:“那好吧咱们就回房去吧。用过早饭你让人去请林太医来看看我是不是好多了”我看他谈笑间言语轻松心中压着的大石渐渐放下。

迟些林太医赶来诊治后喜道:“任何病症皆与心绪有关。只要心态轻和再配以对症下药身体康复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父亲只看着我笑道:“这丫头只信林太医的你瞧她听了你的话顿时眉开眼笑早上我我好的多了她还不信呢!”

林太医笑道:“格格关切王上其心足以感天!有格格承欢膝下王上的病指日便可痊愈了。”父亲微笑头我看他神情愉悦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果然接下来的时日。父亲不再长期卧床除去午休晚寝其余的时间他都努力活动身体。慢慢的甚至开始晨练。我从旁督促他每日按时进药众人见他渐渐恢复神采无不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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