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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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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

伤心、惶惑、震惊交织在心头, 片刻间让廖碧君濒临崩溃, 下一刻, 这些情绪转化为委屈、恼怒,并奇异地让她心绪冷静下来。

她死死地盯住他, “这些话, 在你心里闷了多少年了?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心里也终于舒坦了吧?

“说我溺爱孩子, 我依然是那句话,哪个做母亲的不对孩子宠爱入骨?

“你也说了,孩子的天性、资质不同, 翃儿出生之后, 在我跟前的日子,我也是每日宠着,但他天生与翰儿的性情不同, 活泼调皮得紧。

“是,我不如精明干练识大体的胞妹, 从小我就知道。她凡事最先考虑的都是大局,我不是,从来不是。

“我这辈子想要的光景, 就是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从没瞒过你。

“在我心里,这些年分量最重的始终是你。

“你把翃儿带去任上的时候,起初只说让他过去住一段日子,结果呢?你把他哄得不肯回来了。我想着, 你在外面孤身一人,也就忍了。

“眼下你又要把翰儿带去任上,把我一个人晾在家中,到底想做什么?有谁像你这样行事的?

“你方才的话,分明是数年前就已对我弃若敝屣。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当时告诉我?

“早一点告诉我,我不会耽搁你的时间,更不稀罕留在蒋家!”

蒋国焘讽刺地笑了,寸步不让地回道:“离家之初,我对你还没心寒到如今这地步。

“我也说了,我怕你寻死。

“往好处想,你若是不寻死觅活,我们和离,苦的是两个孩子。

“往坏处想,你若是寻了短见,苦的仍是孩子。

“更何况,廖碧君,人活一张脸,明白么?

“当初是我央着长辈去廖家提亲,万一你自尽了,家里家外,我都丢不起那个脸。

“我眼瞎,看中了一个不知大体、大局为何物的女子。这也罢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跟我成亲之后,居然到了自尽的地步——我品行得有多不堪?外人会如何揣测蒋家?”

廖碧君被他气得面色青白,站起身来,切齿道:“你若早把这些诛心之语告诉我,让我看清你的真面目,我除非疯了才会为你寻短见!

“只知道指责我,你又做过什么?

“嫌我不会教导翰儿,你那时为何不亲力亲为?

“宠孩子、护短儿的男子不是没有,程阁老多年如此,可人家就能一面宠着一面把近前几个孩子教导成栋梁之才!

“你呢?你无能!只会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他亲力亲为?蒋翰笑容里的讽刺更浓。

母亲和他,当初都想把翰儿那个性子扳过来。

母亲一再把翰儿抱到大伯母房里,可是大伯母瞧着翰儿那个娇气劲儿就蹙眉,懒得哄,而她更是没多久就寻过去,瞧着长辈的脸色不好看了,便把孩子抱回房里。

他也想一面打理庶务一面带着翰儿,只一次就放弃了:孩子到了外书房,她一会儿送衣服过去,一会儿送点心过去,不成个体统,扰得他满腹无名火。

后来,母亲说,别为这个跟碧君闹意气,横竖你是次子,你膝下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心性善良即可。

他认同母亲的说法,却担心翰儿长大后会闯祸,为此,翰儿开蒙之前,总揪着这件事跟她私下里起口角。

翰儿开蒙之后,便不需说了。他们从那时起,就开始背道而驰。

她说他无能。

“的确。”蒋国焘无意与她争辩,“我无能,我承认。”曾经喜欢得五迷三道的女子,在成婚之后,他慢慢走至无计可施的地步,可不就是无能么,“你说的对,教导孩子这件事,我是该亲力亲为,虽然迟了,总比继续搁置要好。”

“……”廖碧君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想到日后将要面对的情形,她只觉无望。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她无力地说:“和离……我要和离。”

“不行。我一没这个打算,二没这个时间。”他淡淡地说。

“那你要我怎样?”廖碧君眼底充了血,怨恨地望着他,“要我困在蒋家,生不如死么?”

他问:“你就不能学学持家之道么?”

她凄惶地笑了,“家都没了,你要我学持家之道?”

“你心里的家,只有我们一家四口,是么?”蒋国焘再一次眼神复杂地审视着她,“听起来,你仍旧是特别在乎我,在乎与我才有的这个小家,可我为何不能沾沾自喜,反倒愈发看不起你?”

“……”他雪上加霜,说看不起她。他是回来折磨她的。

“生你养你的父母呢?这些年都帮衬着照顾着蒋家的大舅兄、小姨呢?”他一面思索一面说道,“怪不得他们对你一年比一年冷淡,你真不值得任何人对你好。

“和离?你想过两个孩子没有?我们就这样了,甚至过些年兴许能好一些,为何不为了他们往好处过?

“年少的时候,满脑子情情爱爱,无可厚非,到如今了,过两年兴许就要娶儿媳妇进门了,你跟我置气闹和离?

“生而为人,不求你面面俱全,但也不能狭隘、小家子气到这份儿上吧?

“真是无可救药。”

廖碧君死死地咬住嘴唇,好一会儿才出声道:“没错,我是无可救药。你要是让我生不如死的话,我只能选择一了百了。不信,你就试试!”

蒋国焘俯身,捏住她的下巴,目光玩味,“岳父岳母、大舅兄、小姨这些年待我不薄,我不能把你这个烫手山芋扔回给他们。

“你是蒋家三媒六聘娶进门的人,不论如何,都会让你留在这里。

“我说了,现在我不怕你自尽了。”

他语气倏然变得阴冷,“你若是自尽,我会做文章,让你身败名裂,让你的长辈、手足、儿子以你为耻,更要把你挫骨扬灰,让你不能投胎,永生永世做被诅咒的孤魂野鬼。

“你要是不相信,也试试?”

廖碧君身形剧烈地颤抖起来。

蒋国焘拍了拍她的脸,“此刻起,学着做个人,别再指望谁继续容忍你的愚蠢。”

他走到门边唤人,片刻后,两名管事妈妈、两名丫鬟走进门来。

这是他此次带回来的人,本意就是把人留在她房里,防着她再行差踏错。

“看好夫人。”蒋国焘吩咐道,“她要是想死,可以,但要先传信给我,等我回来之后,我成全她。在那之前,不要纵着她,必要的时候,不需讲什么尊卑之别。”

四个人齐声称是。

蒋国焘举步出门,在外书房训/诫过儿子,又分别与两位长辈、兄长叙谈一阵子,便改了计划,连夜离京,返往济南府。

戏散场了。

往外走的时候,蒋徽想起廖碧君跟自己说过的话:“结局是一个人在朝堂报效家国,另一个则放下一切袖手天涯。并不好。翰儿安排的结果是各自娶妻成家、琴瑟和鸣。”

廖碧君说的并不对,结局其实是两个人都做了闲云野鹤,只是云非晚林错一些年。彼时听了,懒得纠正。

此刻蒋徽不由猜想,廖碧君并没看过这出戏,更没看过话本子,所了解的,是道听途说。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她儿子的剽窃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思及此,蒋徽觉得那女子也挺神的,那个过日子的方式,寻常女子不论品行多好多坏,都学不来。

敛起思绪,她听到戏迷们在讨论这出戏。

有人赞叹两位宋老板的唱功炉火纯青;有人夸赞两个小名角儿的功底扎实、灵动讨喜;有人为着几场精彩的打戏高呼过瘾。

倒是没谁说结局不好。本来么,心中如果没有意中人,功成身退、逍遥自在地度过余生,也是一桩美事。

到今日,蒋徽想到现世存在的那种人——例如巨贾沈笑山,心中总有几分艳羡。

那该是天生清心寡欲的男子,没有意中人的很大一个原因,是根本就没动过寻找的心思吧?听修衡哥说过的,沈笑山要是出门,必是为了必须亲自出面的生意,其余的时间,大多数是在家中看书下棋,偶尔信步街头,踅摸美味。

到了街上,月色正好。她对董飞卿说:“溜达回去吧?”来的时候,是雇的马车。

“好。”

到了僻静的路段,董飞卿才问她:“怎么会起那样两个名字?”

“就该是那样两个名字。”她说,“有一段时间想起你,总是你窝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望着流云的样子。我娘姓林,便用了她的姓氏。至于名字,是因为有些人在是非之中把我们当成了过错。”

董飞卿释然一笑,“那么,何先生夫妻二人,是不是因为程字左边的禾?”

“对啊。”蒋徽笑眉笑眼的,“我总不能照搬叔父的姓氏。”

董飞卿携了她的手,“到最后都做了闲云野鹤,这一点挺神的——你这样安排的时候,怎么想的?”

“我就不需说了,至于你,我就是知道。”

董飞卿侧头看住她,“说点儿我能听懂的话。”

蒋徽轻笑出声,“我私心里憧憬一下不行么?——有一个人,在一些年之后,与我不期而遇,重拾年少时的兄妹情分也好,重新做友人也好。那时就是这么想的,再多的心思,没有,没必要。”

没必要展望,还没如愿离开,心迹尚未明了。

“明白了。”他笑微微的凝视着她,“那时,只是开始。”

“嗯。”

那么美的开端,她却不肯主动提及,由着他捧着她的话本子看了那么久。

不会点破,生怕在他感情里占上风。

他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闲闲地说:“日后,不用花心思送我任何物件儿。”

话题突然跳转,她不明所以,“嗯?”

“我已经收到了最珍贵的。”他说。

蒋徽对上他视线,绽出甜美的笑靥。

廖碧君失声痛哭了一整夜。

没有人规劝。

到早间,阖府的人都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好像蒋国焘并没回来。

蒋翰没来内宅给长辈们请安。伯父、父亲的规劝、训/诫、命令,让他诚惶诚恐,自知再没别的选择。

父亲走后,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在书房里闷头写认错的文章。起初出于习惯,逐字逐句地斟酌、推敲,后来回过味儿来:都到这时候了,谁会在乎你的文采?人们在乎的是字里行间有没有知错、后悔、道歉的意思。

把认错悔过的意思写出来,没有犯忌讳的字眼儿就成。想通这一点,书写时便不再吃力。

一早,仔细检查了几遍之后,他又誊了几篇,唤小厮分发到旧识家中、淮南书院。

认错的文章,是给蒋徽看的,但不能直接送过去,要先让外人看过之后告诉她。

对她那边的交代,自然是与母亲再次前去书院,当面认错、道歉。

真心悔过了么?不知道。昨日起,他完全懵了。至于过错,他自开始就知道,不然也不会费心思遮人耳目了。

小厮领命出门之后,蒋翰垂头丧气地去了母亲房里。

行礼问安之后,他见母亲神色恍惚、双眼红肿,想着她定是因为自己的事挨了父亲的训斥,要是询问,怕又要惹得她哭起来,索性只说来意:“娘,我们得去给蒋先生赔罪,您何时带我去?”

廖碧君却答非所问:“你去把你外祖父、外祖母、姨母请来,我有大事请他们做主。”

蒋翰一头雾水,小声道,“要是为了我犯错的事,就别惊动他们了。昨日爹爹说了,他们一直当做不知道,不外乎是觉得我自作自受,也不想干涉蒋家的门内事……”

“怎么这么多话?让你去你就去,与你不相干。”

“那是为了何事啊?”蒋翰没来由地想哭,“我去了也没用,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不会来的。最起码,姨母是不肯来。她不来,外祖父、外祖母就也不会来。”

廖碧君沙哑着声音说道:“那你就告诉他们,今日不来见我的话,我就一头碰死!”

蒋翰惊得愣住,好一会儿,他留意到服侍在室内的两名管事妈妈、两名丫鬟都是面生的。她们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神色平静。莫不是笃定母亲在与父亲置气?

他回过神来,恭声称是。出门后,踌躇半晌,谁都没去找,径自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是母亲的亲姑姑,应该能劝解母亲几句。

真把三位长辈请过来,万一再闹出什么事,父亲听说之后,少不得又要归咎于他这个惹祸的根苗,等他到了济南府,父亲不定怎么收拾他。

父亲对他,不是慈父,也不是严父,总是和颜悦色中透着点儿无奈或是疏离。他对父亲的感情,慢慢的就只剩了畏惧。有母亲撑腰的时候,心里有底,现在母亲保不了他了,心里真是怕得要死。

他只想母亲快些打起精神来,带着他去见蒋徽。

见到廖书颜,蒋翰把母亲的意思、言语如实复述,求老人家给他拿个主意。

廖书颜听完,道:“让你娘过来。她要是不来,你就跟她说,我会派几个婆子把她绑过来。”

“……”蒋翰一阵心惊肉跳,一面怀疑自己搬错了救兵,一面担心母亲要吃苦头。

廖书颜又道:“长辈的安排,你认同么?”

蒋翰忙道:“自然认同。”

廖书颜无声地叹了口气,温声叮嘱:“你自己去找蒋先生赔礼。你娘今日起不宜出门走动,你就别指望她了。蒋先生要是懒得见你,你便回来,等到你大伯父休沐的时候,让他带着你再去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唔,有点儿存货了,要是能再码出几千,明晚就放个肥章~

晚安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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