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飞雨暗自叹息，早知道今天要受如此大的侮辱，我应该想法躲起来。

随即想开了，这样也好，为爱能伸能屈，方显我大丈夫气概。到时候，柳老爷一定大跌眼球，惊叹不已。自我安慰的精神剂，让江飞雨内心坦然了。

江飞雨孤独可怜的样子，让何耀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当初俩人相识，同是光鲜亮丽的少爷。不久后在柳飘茗香山庄相见，他本人依然光鲜亮丽，而江飞雨却粗布灰衣打扮。今天，不仅粗衣土布，而且蓬头垢面，成了个令人同情的疯子。真是过去现在两重天，一日不见面目非。

何耀武不由叹息，人生苦短，命运多舛。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兄弟。他倒满一杯酒，来到江飞雨面前，递给他：“姜兄，喝了这杯酒。”

江飞雨摇头，指指柳直言，意思指老爷不允许。

“姜兄，这么长时辰，你没有说半句话，为啥呀？”

江飞雨指指柳直言，仍不发一言。

“老爷不准你说话？”何耀武明白了。

江飞雨点头，心里却道，是我心里有鬼不敢说。

何耀武瞟眼正畅饮的柳直言，凑近江飞雨耳朵，低声问：“你真的病了？”

他不愿说出疯了两个字，他怕刺激着江飞雨。

江飞雨还是摇头不说话，又指柳直言。无论怎样，他始终牢记一句话，绝不能开口说话。

何耀武揣测着他的意思：“是柳老爷让你装病？”

江飞雨高深莫测笑笑，这次没摇头也没点头。

江飞雨这种模棱两可的表情，让何耀武不由忐忑。他回忆起江飞雨来后的前前后后表情，终于理出一点头绪：江岸飞雨与柳飘茗香有过节，姜非雨与江飞雨姓名相似，柳老爷正好利用这点隐晦地来报复江家。让姜非雨蓬头垢面来参与揭彩，然后散布他是疯子，这些步骤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用含糊的词语把大家引向江岸飞雨。

想到这里，何耀武心里一个咔嚓，柳老爷自始至终可没有说过姜非雨是江岸飞雨的少爷！唯有我说过啊！这事传到江家，他们一定以为我顺河人家在侮辱他们江家。天啊，我怎么这番愚蠢，蠢得有盐有味，替柳老爷说出了不便公开侮辱江飞雨的话。哎呀，今后有麻烦了。

何耀武心里十分懊悔，也分外同情起江飞雨了。

“姜兄，这杯酒弟敬你。无论如何，你必须喝了。”

江飞雨眼睛有些润湿。今天的这付形象，十人看到十人嫌。何耀武却没有半点嫌弃，自始至终也是唯一和他亲近的人。兄弟情谊，患难见真情。

“这酒我喝！”

江飞雨开口说话，接过酒杯，一口而干。小花已经离开，观在场众人没有一个熟面孔，何不趁此机会，让柳老爷另眼相看。他抹抹嘴，突然高歌：“无言独戏清流，岸上柳，顺河人家美酒把客留。弟情有，兄宜久，是好友，别是一番滋味藏心头。”

声音宏亮，盖过喝酒猜令声。众人不觉住声，目光全看向江飞雨。

江飞雨双手抱拳：“对不起，打搅了大家的酒兴。”

说罢，马上又低头垂手，呆立不语。

众人讶异，这人疯疯癫癫，居然出口成诗。

柳直言讶异之间，心上疑惑，姜非雨自始至终没出一言，为何突然吟诗作词？显才？告白？还是另有目的？如果怀有目的，这目的是啥？他不动声色，也不回头看江飞雨。

何耀武在讶异之时，正如江飞雨所吟，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他顾不得江飞雨身上肮脏，给了他一个亲热的拥抱。

次席突然站起一个老者，声若宏钟，冲江飞雨问：“你会吟诗作词？”

老者白发，胡须飘飘，众人皆不识。不过，大家也看出，老者是个饱读诗书的先生。自始至终，除了何家何少爷而外，没有人搭理过这疯子。老者一问，引发了大家的好奇，焦点不由集中在他俩的身上。

柳直言结交广泛，对老者却十分陌生。悄声问身边的何少南：“他是谁？”

何少南仔细打量老者后，回头对柳直言讲：“面生，不认识。”

柳直言没有得到结果，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江飞雨身上，听他怎么回答老先生。

江飞雨心中大喜，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谦卑中带着自豪：“照驴画马，略懂一二。”

“照你说法，你一定饱读诗书？”老者说。

“不多，一二。”江飞雨仍然谦卑回答。

老者来了兴趣，既然离席走到江飞雨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说：“一二，那就是几百首。老夫要考考你，不知愿否？”

江飞雨眉毛微扬，道声：“请便。”

老者略为沉思，问：“苏东坡，听说过吗？”

江飞雨笑了，不过，蓬头垢面别人看不出他的笑：“我们眉州的才子，谁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者摇头：“人人都夸家乡好，眉州才子他乡老------”

江飞雨接口吟：“柳暗东坡堤，此是心转迷，青江春水绿，水上鸳鸯浴。思慕望长天，看柳柳不知。可惜，家乡虽好，这个大诗人却客死他乡。”

老者叹息：“仕途可忧，道路曲折，远隔千山万水，想回也难啊！”

江飞雨也叹息：“是啊，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我问你，苏东坡最脍炙人口的水调歌头，那句最让你难忘？”

这句话让江飞雨感觉，老人似乎要窥探他的秘密。他还是不假思索，张口吟出：“人有非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老者点头：“苏东坡经典诗词不少，你却最喜欢这句，老夫敢断定，你爱情的路坎坷不平。”

江飞雨暗暗称奇，自己随口吟，却被老者窥探出内心活动。这老者看来不简单，江飞雨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傲慢之心。

老者兴趣越发好奇，开口道：“古之圣贤众多，老夫说个圣贤名，你吟咏一句最负盛名的诗词，能吗？”

江飞雨谦虚说：“先生抬举，小子诚惶诚恐，岂有不应承之理？”

不知不觉中，江飞雨忘记了目前的身份，自称起小子来。

“李白！”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杜甫！”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孟浩然！”

江飞雨心一动，忆起初来乍到之夜，被蚊子臭虫搅得不能入睡，后来和柳如烟打趣的那首诗，何不拿来开开心，逗逗乐。

“天明不觉晓，半夜臭虫咬。夜来嗡嗡声，蚊子知多少。”

整个大院顿时哄笑声起，众多哄笑者以为是什么孟浩然写的诗呢。

“哈哈，有趣！借诗诉苦。”

老者哈哈大笑，扫眼众人，面露不屑。

待哄笑声停住，江飞雨这才慢慢说：“错了，应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老者扫众人一眼，拍手大笑：“你们笑他，却不知，当他说什么夜来嗡嗡声，蚊子知多少时，你们却无人站出来指正他的错误。现在笑人笑他，其实是在笑自己。”

老者的话讥讽之意甚浓，也提醒了他们，大家细回味，原来我们都被这个疯子戏弄了。不由面面相觑，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

老者暗忖，名人的诗词他大概熟记在心，那些知名度不高的诗人，不知他如何？

“毛文锡的醉花间？”

“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

何耀武扯扯江飞雨的衣衫，提醒：“老先生问你毛文锡醉卧花间的事，你怎么责怪他话多？”

老者面露不悦，瞪何耀武一眼，喝斥：“不懂别说话，没人说你哑巴。回你的座位上去。”

客人当众训斥主人，让所有客人诧异，喝酒的停止喝酒，说话的停止说话，场面顿时悄无声息。

柳直言暗自摇头，说何家是暴发户没文化，何上人家几个字已表明。现在何少爷又出头纠正姜非雨，六月下雪，季节颠倒了。被老者斥喝，活该。柳直言从老者傲慢的气概中看出，他不是个普通宾客。

何耀武被老者训斥，气得满脸通红，想要发作，却又不敢。只能强压怒气，回到座位上。

何少南看到儿子受辱，大为不满。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大众之下客压主，岂有此理。何况是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说不定是个混吃混喝的老无赖。不喝斥他，何家面子何在。他正要拍桌而起，被柳直言按住，悄声劝说：“别冲动，别搅了今天的大喜事，也许这是件惊喜事。”

惊喜事？何少南心里冷哼，扫了我何家的面子，是惊喜的哥哥惊骇。不过，柳直言的话不可不听，何少南冷静下来。不过，心里大骂老者，敢骂我儿子，宴会散后让你好看。

“宋谦父的贺新郎。”

宋谦父？何朝何代人？大家不知道，何耀武不知道，何少南不知道，就是柳直言也不知道。宋谦父的诗词更加不知道。众人闭住呼吸，全神贯注盯着江飞雨，看他如何回答。

“唤起东坡老，问云堂，几番兴废，斜阳衰草。东坡老，苏东坡也。”

江飞雨吟罢，微微笑。这笑舒畅，快意，只有柳直言感觉到。他的眉头紧皱，这小子肆意表露他的才华，究竟是为何？

“哈哈，了不起。你不入席，这个宴席就失去光彩。”

让人惊得眼球要掉落的是，老者牵着江飞雨的手，就要拉他入席，好像今天的酒宴他才是主人似的。

江飞雨心里直乐，自己虽然不知道老人是谁，但从老者的言语形态，无视众人的态度可以看出，老者不是个普通人。他摆摆手，婉言谢绝：“我这个形象不配入座。”

“谦恭有礼，竖子可教。老夫观你不疯不癫，蓬头垢面，其中必有原因。既然在这里不便入席，走，去雅雨楼，老夫与你畅饮一番。”老者说着，就朝大院外走。

江飞雨不及答应，柳直言早从座上站起，对老者施礼：“老先生请留步。”

老者停步，还礼，问：“柳老爷，有何指教？”

“老先生认识我？”柳直言微微诧异。

“四大山庄之首的柳老爷，谁人不知，无人不晓。”老者捋捋胡须，微笑回答。

“请问老先生是------”柳直言再施一礼。

“不敢，老朽张带江。”

张带江！蜀中的大书法家。其字龙飞凤舞，似山似水，大有一泻千里之势。其人的瓦屋山赋，脍炙人口。十年前离开洪雅，游走他乡。墙内开花墙外香，神龙见首不见尾，柳直言也是只闻其人，不见其人。如今无意中见到本人，不由大喜。

他赶紧趋前，连忙自责：“有眼不识泰山。”

江飞雨自幼习字，学的就是带江体。听老者自称张带江，十分激动，忘记自己目前的身份，拉着老者的手连连说：“幸运，幸云，见到你老的庐山真面目了。”

何少南虽然是个大老粗，也知张带江是蜀中大书法家，家乡的大名人。他万幸刚才被柳直言拦住，没有对张带江做出不屑的行为。忙不迭地对老者施礼，连连道歉：“得罪。得罪，不知老先生也来了。你老一来，顺河人家顿时-----”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蓬筚生辉这个词。情急之下嘣出“顿时茅草房放光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