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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几度风雪到残更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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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马神骏无比,叶初雪被平宗拥坐在马背上飞驰,只觉与之前那匹坐骑差别有如云泥,仿佛马蹄都落在了云端之上,只听见耳边的风呼啸吼叫,身下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转瞬间已将追兵甩到了身后。平宗勒住她身体的手臂十分有力,令她连转身都做不到。此刻她也惊魂初定,只得乖乖偎在他怀中,感觉到他的头搭在自己肩头,与她脸颊相贴,却是从未有过的旖旎姿态。

也不知跑出去多久,只觉似乎日头从东边挪到了西边,渐渐被甩在了身后却始终不见他驻马,叶初雪觉得奇怪,而肩头越来越沉重,他也着实沉默得太过反常,她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伸出手去推他:“喂……”

一把却摸到了满手的温湿粘滑,一片刺目殷红。她一惊,挣扎回身想要看清楚:“你受伤了?”

平宗努力抬起头冲她微笑,面色却苍白若纸,笑容还没有扯出来,突然失力从马上摔了下去。叶初雪吓得尖叫一声,而身下天都马已经灵敏地刹住了脚步。叶初雪连滚带爬地从马鞍上下来,跌跌撞撞往回跑到平宗身边,见他右臂插着半截箭,上正汩汩地往外冒血,不过片刻就把身边积雪浸出一小窝深红来。

叶初雪在他身边跪下,被这伤势吓了一跳,只觉耳边嗡得一声,心狠狠地揪了起来,痛得几乎上不来气。她力持镇静,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回想当初她受伤时平宗是如何处置,想了好一会儿才蓦然醒起那时自己晕了过去,一直到平宗为她疗伤时才痛醒过来。叶初雪把手埋进雪里想要把不由自主的颤抖冻住,却因为寒冷更加无可抑制地抖动起来。

她抬眼去看平宗,见他双眼紧闭,已经晕了过去。“怎么办?怎么办?”她喃喃地说着,心头乱成一团。眼睁睁看着他手臂失血不断,心知首当其冲便应该为他止血,心中却慌乱成了一团。

“冷静!阿丫你要冷静!”叶初雪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抓起一捧雪抹在自己脸上,用力搓了搓,借着冰冷刺骨的凉意让自己冷静。她自己受过伤,也给阿寂处理过伤口,小时候也见过军医疗伤,“先止血!”她一边回忆,一边用力撕开平宗的袖子,观察他胳膊上的半截箭。

箭杆明显被折断,只留了一寸多露在肉外,箭簇却深深埋在了肉下,叶初雪试着捏住箭杆往外拔,只略微动了动伤口的血如泉水一样向外冒。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掀起衣襟才发现身上没有穿裙子,一时半会儿连可以撕扯的衣料都没有,只得去解下平宗的腰带,下死力绑缚在他手臂上。

眼见着血往外冒得似乎缓了许多,她才略松了口气,直起身环顾四周,茫茫雪原上除了远处的阴山巨大的山影之外一无所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意如同被唤醒的猛兽,从蛰伏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向他们步步逼近。叶初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发现已经无法看清他的伤口。她在平宗身上摸了一遍,搜出火石来,却找不到可以引火的东西,正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抬头看见天都马正用嘴拱开雪从雪下翻出枯草树根吃,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冰雪刺骨,刨开深深的积雪,果然看见被压埋住的枯草。

叶初雪弄了些枯草,噼噼啪啪地敲着火石,好不容易总算将火点燃,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平宗沉声喝道:“快灭了!”

叶初雪抬头,见他正满头大汗地皱眉看着这边,心头一喜,连忙过去:“你醒了?”

“把火灭了!”他身体虚弱,声音也不大,却十分严厉。

叶初雪愣了一下:“可是……”她猛然醒悟,晚上点火,会把敌人吸引过来,连忙过去将刚刚燃起的火星踩灭,这才又回到平宗身边。夜里一片漆黑,倒是他的一张脸苍白得几乎与身体周围的雪一样醒目。

“你怎么样?”

他咬牙笑了笑,牙齿依旧白得耀眼:“死不了。”这么说着,却伸出手来,叶初雪连忙握住,只觉得他掌心滚烫,微微一惊,去摸他的额头,果然烫手:“你在发烧!”

“叶初雪……”他把她的手从额头上摘下来握在掌心,声音因为疲惫和虚弱而显得无力,“你要帮我把箭簇取出来,尽快……”

“可是你不让我点火!”她也急了,口中埋怨,却知道自己毫无道理,于是点头:“你放心,让我来。”

他笑了起来,带着揶揄的语气问:“你干过这种事儿吗?”

“没干过!”她没好气,“但你找不到别人了。”

叶初雪定了定神,去拔平宗的佩刀,倒把他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取箭簇啊。”她回答得理所当然。丁零人用的都是弯刀,足有两尺长,两寸宽的刃,平宗的刀柄裹着金丝镶嵌宝石,即使在夜里看上去也光华四射。叶初雪握在手中,只觉异常沉重,一只手几乎无法拎起来,她两手互握,将刀插入平宗身边的雪地里,刀柄上的宝石光华落在他的脸上。

平宗苦笑:“你又在干什么?”

“你不让点火,有点儿光就借点儿光呗。”叶初雪挪了挪刀的位置,让自己能更好地观察他的伤口。一边努力抑制手抖,一边用轻松的语气向他解释,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紧张。

“叶初雪!”他低声警告她:“别乱来!”

她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从他怀中摸出一把小刀来:“我就记得你们丁零人出门都要带把吃肉的刀。”

平宗松了口气:“幸亏你没打算用那把匕首。马鞍旁边有酒囊,你拿来。”见叶初雪起身走过去,连忙又追了一句:“那酒不是给你喝的!”

叶初雪取了酒囊,就地先大大喝了一口,抹了把嘴回到他身边:“真小气。”她从马鞍旁的袋子里找出一大块肉脯,塞到平宗嘴里,“咬住,忍着点疼。”见平宗盯着她,似乎想说什么话,便又将肉脯取出来问:“怎么了?”

平宗温温地笑了笑:“人家都让咬木头,你对我真好。”

叶初雪无奈地瞪他一眼:“那是因为我找不到更合适的。”

“不用给我塞。”平宗笑了笑,“我能忍住。”

她却还有些狐疑:“真的?”

他看着她不说话,只是抬起左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微微一笑:“仔细点儿。”

叶初雪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她喝了酒手抖得不那么厉害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呼吸,执刀低头观察他的伤口。

“在箭簇四面都切开小口,准备好干净的布巾,一旦箭簇启出来就紧紧按住。”平宗轻声指点她。

叶初雪沉下心,照着他所说的飞快下刀。出手奇异地又稳又准,箭簇拔下来,血却飚出一支来,射的她满脸都是。叶初雪咬牙稳住,用布巾死死按住。好在之前已经扎住了伤口上方,血只喷了一下便不再流出来。叶初雪飞快地包扎,用酒淋在伤口上,痛得平宗闷哼了一声,除此之外他始终一声不吭。叶初雪以为他昏了过去,抬头望去,才发现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微笑着表扬:“干得不错。”

他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面色即使在宝石光晕下看也显得蜡黄,浑身都因为强忍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仍然看着她微笑。叶初雪想说点儿什么,所有的话都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瘫坐在他身边,登时觉得力气全失,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喂,叶初雪……”他轻声的叫,因为疼痛声音发涩,见她闻声抬起头,脸上便又挂出笑意来:“来,到这边来。”他抬起左臂邀请。

叶初雪拼尽力气努力站了起来,走到他身体另一边,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轻轻一拽将她拉着在自己身边坐下,摊开手臂笑道:“这条胳膊借给你,睡会儿吧。”

叶初雪怔怔瞪着他,就像听见他说了最不可思议的话:“睡会儿?这是在雪地上,不能睡,会冻死的!”

“有我呢,你躺到我怀里,咱们互相取暖好不好?”

她知道这个主意简直是匪夷所思,知道这样下去两个人大概都活不到明天,也知道自己绝不应该答应他。但也许是天太冷,也许是这一整天心情激越起伏,也许仅仅是因为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悦耳,令她受了蛊惑,将所有理智抛诸脑后。她听见自己说:“好……”

他于是笑起来,说:“你放心,死不了的。马背上有毛毡,你拿来给咱们俩盖上,把天都马牵过来,给咱们挡挡风,保证能活到明天早上。”

毛毡又扎又硬,天都马就在身边,散发着马厩才会有的糅合了汗味和皮革的味道,而叶初雪自己浑身发冷,手脚凉得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身下冰雪的寒意沁入层层衣物,冻得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躺在雪地上,被他身上血腥的气息笼罩,瞪大眼睛望着天空上的冷月孤星,听着他沉重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他的体温很高,像火炉一样烘烤着她的脸,身体,和心。

叶初雪静静聆听着风在远处呼啸,这才发现平宗选择跌下马的这个地方虽然四围空旷,地势却比别处都低一些,风似乎根本吹不到这边来。

原来他从没有失去过掌控。他连晕倒都选在了最好的位置上。

枕在脑后的手臂向下滑上她的肩头,掌心的热度透过衣物熏染着她的皮肤。他突然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揽过去,让她趴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女人不要在雪地里躺着,对身体不好。”他轻声说着,胸腔震动,声音发干,却不容置疑。叶初雪没有动,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诧异他已经伤成了这样,怎么还有这样安抚人心的力量。

平宗用左手将毛毡把两人严严实实地盖好,压着她的后脑勺,在她耳边轻声说:“叶初雪,如果万一今天晚上死在这里了,有你在我也很高兴……”

她没有回答,只是寻找了一个更加舒适的角度,将自己完全沉浸到他的世界里去,让他的手臂环绕在自己的身上,让他的心跳敲打自己的脉搏,让他的胸膛成为眼前鼻端唯一的存在,让他成为自己的天与地,成为让她能够在这个寒冷惊惶软弱的夜里躲避风雪的唯一屏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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