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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事故后的第三天，由雷振宇主持，在城郊徐家坪的火葬场殡仪馆里同时举行了张大海、石老三、袁大贵的遗体告别仪式和追掉会。追掉会异常简易，雷振宇致过悼词，来宾和公司员工分别敬献完花圈，就收场了，前后不到一个小时。遵从雷振宇的吩咐，补偿从优，石老三和袁大贵的家属从公司里领到了比正常补偿多出一倍的钱款，便丝毫儿没有抱怨和吵闹，所以追悼会开得还算顺利，不过，结束时，兰兰到来，虽然有民警带着，和周馨碰面，仍闹了短暂的不愉快。

兰兰瞪着双眼，吐一口唾沫在地上，恶狠狠地骂周馨：“娼妇，丧门星，是你害死了我哥……我和你没完！”

民警及时制止，事态终究不至于扩大。

尸体火化后，周馨和张露露去领了骨灰盒，然后在雷振宇和夏小雪的陪同下送回老家安葬。按照乡下风俗，张大海英年早逝，车祸引起，属非命死，得葬在父母身边，否则亡灵找不到归宿，要做游鬼，因此，买一口棺材，盛了骨灰盒，也不讲究排场，只请阴阳道士看过时辰，太阳一落山，就冷冷清清地培土下葬了。

葬过张大海，夏小雪要张露露坐周馨的车先回湖里去，说自己和雷振宇准备随处去看一看。

夏小雪和张大海离婚后，再没回张家庙，现在回来了，想四处走一走，看一看，情理之中，于是，雷振宇跟着附和，催张露露走。

张露露理解母亲的心情，尽管坐周馨的车，不大情愿，她还是依从了。

时光飞逝，昔日的山峦、小河、村舍、农田，早已变了模样。不过，虽然记忆模糊，站在通往张家庙的水泥公路上，左眺右望，夏小雪仍能大致分辨出方向来。

她指着村东头的山崖对雷振宇说：“振宇，记得我俩打柴的事吗……看，就那儿，你攀着树枝，到悬崖边采石蒜花……哦，对了，石蒜花好像到了开花的季节吧，咱们去采一两束……我喜欢那花……你说过，那花花叶不同期……我和大海……要是我提前赶到，兴许能说得上话……人呀……太感伤了！”

雷振宇的目光在寂静的原野上扫过，收回来，落在夏小雪的脸上：“小雪，大海走了，不要再去想他……”

夏小雪摇头：“能吗……我做不到的……大海给过我许多的爱……他爸爸妈妈对我都很好……看见他父母的坟墓，我好想大哭一场……大海的额头上有块不起眼的伤疤，是他爸爸用墨水瓶砸的。大海和我吵架，他爸爸生气了，当着我的面用墨水瓶砸他……振宇，那时我走投无路啊……人在孤独无助的时候，有人能对你说一两句温暖的话，你定会感激不尽，大海他爸不只是对我说温暖的话，而且还是在用实际的行动替我撑腰……还有他妈妈，刚生下露露那阵，孩子没人带，他妈妈来城里替我带孩子……振宇，你没有经历过这些，不可能感同身受……”

雷振宇看时间，又抬头看天色，打断了夏小雪的话：“你不是要去采石蒜花吗，走吧，再晚就看不见采了……‘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雷振宇轻声哼起了歌曲儿。

夏小雪愕然地盯着雷振宇：“振宇，那年你采石蒜花哼的也是《天仙配》里的插曲……”

“呵呵……”雷振宇笑，“只要怀旧了，我就情不自禁地要哼老歌……”

“不，你很少哼这歌……电视剧拍得怎样了？”

“国庆节前封镜吧……二十来集，短剧，不费神。”

“还不费神呢，对于我说，哪怕只10集，也算长剧了……振宇，小周挺不高兴的……”

“大海出事了，她咋高兴？”

“不，我说的不是这意思……她好像心事重重……大海留遗嘱了吗？”

“你关心这事干嘛？”雷振宇在前面带路，朝不远处的山崖走去。

“问一问呗……大海走了，撇下那么多财产……露露也是继承人之一呀……”

雷振宇回头：“小雪，假如我告诉你，露露是大海全部财产的继承人，不只是其中‘之一’，你会怎样？”

“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雷振宇转身，“走吧……小雪，大海留遗嘱了，不过你不要参言……大海大智若愚……露露没给你讲过？”

“我没问嘛……整天头昏脑胀，哪有心思去过问……我是突然想起了，才顺便问一问的……难道大海……他对小周……”

“大海有大海的考虑……他把公司交给我代管，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全部归给露露，是不争的事实，小周也清楚……这两天我一直在掂量，咋处理这事才算公道，才算既不违背大海的本意，又不失公平、公正和良心……小周和大海结婚前有男朋友……”

“大海计较？”

“不是一般的男朋友……小周怀有那男朋友的孩子……”

“难怪呢……大海心胸狭窄，哪容得下……振宇，做女人太艰难了……当初我和大海离婚，就与来福是我俩的孩子有关……不论大海多有钱，他脑子深处，始终摆脱不掉某些陈腐观念的阴影……善待小周，她和大海毕竟是合法夫妻……”

“就是呀……所以我对露露才保着密嘛……小雪，要是露露知道她爸留给了她大笔的遗产，你一定要敲她警钟，钱不能代表一切……还有，对小周，务必仁义……爱情无罪……”

“择个合适的时机咱们一起找露露好好谈一谈吧，她听你的话！”

“嗯！”雷振宇点头。

在一畦低坦的稻田旁，雷振宇歇下了脚：“不去山上了吧，改天我专程来给你采花……时候不早了，怕是看得见上山看不见下山……稻子快成熟了，你瞧，沉甸甸的稻穗都开始泛黄了呢……”雷振宇掐下两株稻穗，漫不经心地拿到鼻孔处嗅了嗅，“好香啦……小雪，还记得你遭蛇咬不……也是这时节吧……那天我带志君去魏家河坎玩，猴子寨依旧，东林寺依旧……那段岁月好让人留念啊！”

“让人留念的未必全是美好的，叫你回到过去，继续去过那朝不保夕的苦日子，你愿意吗？”夏小雪从雷振宇手中取过稻穗来，跟着嗅了嗅，“有些事情，值得你留念，并不是因为事情本身美好，而是因为你寄托在这件事情上的情感美好……振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和我早已回不去了，就像离家远行的孩子，出门奔波，苦也罢，乐也罢，长大了，就回不到童年的时光里去了一样……咱们……老了！”

雷振宇扭头，凝视夏小雪：“小雪，咱们不老，咱们还很年轻……咱们人到中年，事业正如日中天……我要说服露露，用好她爸爸留下的这笔钱，造福社会……大海临终前，反复吟唱《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歌曲，虽然我不大喜欢唱这首歌，但每次听见，都心潮澎湃……是呀，勤恳建设锦绣河山，誓把祖国变成天堂……国家富强，民族兴旺，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去努力，去拼搏……或许有人要嘲笑我的观点迂腐、老土、呆痴，啥时候了啊，人人崇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却仍拿国家和民族的前途说事，岂不是恬不知耻么？不过不要紧的，言论自由，思想自由，要嘲笑的尽管嘲笑去吧，咱一意孤行，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回去吧，起风了！”

雷振宇挽起了夏小雪的胳膊。

夕阳的余辉没入了山峦，天边有玫瑰色的晚霞在绚丽地燃烧，夜霭渐起，大地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