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杜一南

陆铭是直接从机场赶回来的。

卫展穿戴好,给陆尊发了条微信，然后静静等着陆铭。

自从有了小白鼠陆三,八月看起来开朗多了，不再整天眼巴巴地看着卫展,想要黏过去,而是变成盯着陆三看。

小白鼠不是宠物鼠,但长得还挺可的，以前陆铭也遇到过很多大一新生悄悄把小白鼠带回宿舍养,但通常都不能活几天。

陆三失忆了,整天在地板上转悠，八月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偶尔陆三钻进家具底下,半天都不出来。八月急了，趴下来叫,呜汪呜汪的。不久,陆三爬出来了，抬头看八月一眼。

八月顿时心安,一口把陆三叼起来,放到自己的狗碗前。陆三趴在狗碗旁边,咯吱咯吱地啃狗粮。

卫展坐在一旁看着,忽然手机响了，是陆铭到了别墅外面。

卫展不忘替八月倒满了狗粮，然后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这才走出去，陆铭坐在车里按了按喇叭。

进了车，卫展将保温杯递给陆铭。陆铭愣了愣，笑着接过，然后喝了一大口温水，觉得舒服多了。

因为人赃俱获，杜一南现在被关押着，也没人将他取保候审。他的父母都是偏远农村的，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北京开公司，还有个白富美女朋友，是全家的骄傲和光荣。

抵达看守所的时候，娱橙新艺的律师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三个人一齐进去，卫展第一次见到杜一南。

上一次在陆晚婷的公寓，卫展只瞧见了杜一南的背影。此刻见到面貌了，反而觉得有些意外。

杜一南的五官很周正，穿着看守所的橙色马甲，胡茬冒出来许多，两颊凹陷下去，显得颧骨特别高，眼神虽然蒙了灰一般没有光芒，一眼看过去却让人觉得是个聪明人。

和卫展预料的激进自负的相貌差得很远。

卫展转念便释然了。如果杜一南是一个肤浅到把浮夸自负写在脸上的人，那他也多半是不能被陆晚婷看上的，更不可能成功地对陆晚婷进行洗脑。

杜一南抬了抬眼，目光扫过面前坐着的三人，最后落在卫展身上。

他也在打量着卫展。

卫展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于是笑了笑。

见卫展笑了，杜一南反而意外了，主动开口，仿佛要提前掌握主动权。他道：“你是卫展吧，这么说，陆尊没死还找到你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却蕴含了非常多的信息。普通人听到这句话，大约会急不可耐地追问，然后所有的情绪反应都被杜一南牵着鼻子走。

卫展再次笑了一下，没有理会杜一南的这句话，而是不疾不徐地说道：“快过年了，今年打算回家吗？”

杜一南的眸色瞬间一暗，冷冷地注视着卫展。

他出身于偏远农村，又是男儿，自小聪明，考入全国最高学府，不仅是一家之荣耀，也是一村的光荣，甚至可能还是市镇上所有学生的榜样。

陆铭让岳云洲调查过杜一南，知道他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家，大摇大摆开豪车，带了一堆高档货，全村的人都会到他家看热闹。

卫展深知，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杜一南，如果有朝一日跌入谷底，他首先在意的是视他为骄傲的父母的面子，自家在全村人面前的口碑。不然陆晚婷出国之后，他也不会一直躲在公寓里。

卫展看到了杜一南神色间的提防，继续淡淡然说道：“和你一起被抓的同伙，好几位已经被取保候审了。你不是还有一个朋友吗，怎么不让他帮你一把？”

杜一南努力维持着自己平静，然而双手已经不自然地在桌子下面交握住，说道：“我没有朋友。”

“没有吗？”卫展做出一个意外的表情，“你有。”

杜一南没有说话。

陆铭看出来杜一南在想着什么，微微惊讶地看了一眼卫展。

卫展依旧神色松弛，说道：“你引以为傲的那个专利，里面作为配方成分的orcish，不是你的朋友送给你的吗？”

杜一南的瞳孔骤然收缩。

卫展知道自己猜对了，越发淡定地说道：“你们在南美的时候，玩得很好吧。现在怎么不联系了？”

杜一南一时无言，半晌才慢慢地开口试探：“你见过他了？”

卫展摇了摇头。他知道若是此刻撒谎，后面的破绽会越来越多，杜一南一定能够察觉得到。

杜一南忽然松了一口气，反问道：“你不好奇陆尊认不认识他吗？”

卫展笑了：“你这么问的话，陆尊一定也认识他了。”

杜一南：“……”

律师想笑，瞥了陆铭一眼，忍住了。陆铭忍了忍，最后默默撇了一下嘴角，觉得很有意思。

卫展平时是个特别怂的，怎么看怎么好欺负。但他做起事来并不含糊，尤其是涉及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气场自然而然出来了，有时候还带着一种威慑的架势。

见杜一南不再开口，卫展继续说道：“因为配方里加入了orcish，你的专利才实验成功，并且获奖。虽然后来你跟他很少联系了，但是他要是找你帮忙的时候，你还是特别热情地帮了。”

卫展紧盯着杜一南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处微表情，说道：“6月11号那天，陆晚婷救陆尊出来，你听到消息之后赶到公寓。只是你没有想到，陆尊虽然疯了，但是他还提前给陆铭打了电话。所以，你那天想做的事，并没有成功，而是被陆铭打断了。”

陆铭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诧异地看着卫展。

卫展的眼神很沉静，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闷沉的六月天，明明酝酿着一场暴雨，却偏偏连一丝风口都不漏出来。

杜一南的眼神里，有懊恼和自嘲一闪而过，说道：“陆尊身上有orcish，我没搜到，还被咬了一口。”

卫展立刻接着说下去：“你没有想到，在精神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陆尊竟然把身上的orcish藏到了公寓里，所以你浪费了搜身的时间，让陆铭赶到了。”

杜一南终于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怎么说得好像你在场一样？”

卫展笑，笑得很克制，仿佛只是为了将此刻的自信展示给杜一南看，让杜一南从这个笑容里相信，他当时的确在场旁观。

卫展忽然问道：“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直没有再联系你那个朋友？”

杜一南终于露出了一点防备的神色：“你要找他？”

卫展道：“当然了。他诱骗你吸.毒，你不想找到他吗？”

杜一南：“……”

杜一南大感意外，甚至是不敢相信，面上满是惊疑，支支吾吾地说道：“他、他没有……”

“他没有诱骗你吸.毒吗？”卫展轻笑，“没有人投资你的专利，陆晚婷也无法从陆家拿到多少资金。你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所有伯乐都瞎了眼。只有他还欣赏你，带你去酒吧放松，认识了一群新的朋友。这些朋友在家聚会，你挡不住好奇参加了，从此吸上了毒。你甚至还把他们带到了陆晚婷的公寓里，终于触及了陆晚婷的底线。在你吸.毒的这段时间里，你的朋友突然消失不见了。”

杜一南整个人都怔住了。

正如卫展所说的，最初会吸.毒，是在专利开发无门的情况下，杜一南的情绪极度沮丧，所以自然而然沉浸到了吸.毒带来的幻觉里。但是，杜一南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中的前因后果，是有人在故意诱导他走上这一步。

“现在想明白了吗？”卫展的口气忽然变了，变得有些软，有些松弛，慢慢让杜一南放下警惕，然后抛出一个问题：“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杜一南有些迟疑，不愿放松自己的情绪，但受不住这句话的诱惑，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卫展顿了顿，注意到杜一南的脖子忽然微微前倾，似在集中精神聆听，于是不疾不徐地说道，“只有你们两个深入研究过orcish。如果你出事了，别人根本不会知道，陆尊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orcish。”

杜一南整个人呆住。

.

离开看守所的时候，卫展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个彻底松弛的表情。外面天寒地冻，他感觉一股寒气刺了一下鼻子，激得鼻子酸酸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律师自行开车离开，卫展跟着陆铭一起上车。陆铭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我是带你来从杜一南嘴里问出6月11号那天发生了什么事的，结果竟然你什么都没问。”

卫展笑眯眯的：“我问了，杜一南也全说了。”

在看守所里面，面对着杜一南的时候，从头到尾，卫展都没有说过“对不对”“是不是”这种话。

卫展说道：“那种面对面的架势，哪怕面前坐着的是一只小猫咪，杜一南都会特别提防的。

“所以，我改了一下方式，把问题用陈述的口气说出来。只要跟事实搭边儿，又没有刻意撒谎，杜一南反而听不出来。”

陆铭仔细想了想，的确，卫展说的都是他们早知道的，除了杜一南的朋友和两个人一起研究过orcish这事。

“这个很容易猜到啦。”卫展一脸轻松，“首先排除是群体作案这个可能性。如果是三个以上的人，当初陆尊不可能那么轻易逃脱，后来杜一南也不会一个人躲在公寓里。这样的话，能推断出，只有两个人——

“谁没那么一两个交心的好朋友啊。第一次提的时候，杜一南竟然毫不迟疑否定了，可见是一定存在这个人的。后面再提，完全是顺着杜一南的话在往下说了。慢慢的话赶话，能把全部的事情套出来了。”

陆铭身为ceo，熟悉商场上的那一套言语交锋，但卫展的这种套话技巧，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卫展并不觉得这很特别，说道：“做过心理咨询的，多少都会点。”

“可是，”陆铭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已经知道了是杜一南的那个朋友要害陆尊，为什么不问名字？”

“问了前功尽弃了。”卫展笑得漫不经心，“问了他会知道，之前我说的一切，其实只是猜测。我们只需要提醒杜一南，他走到这一步，都是被人设计的。”

陆铭默默想了一下，领悟之后也笑了起来。

杜一南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如今走到这一步，他自然不会甘心。这样的情况下，他发现自己竟然被人陷害，面对审问的时候，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要知道那个朋友的名字，回头问警察好了。

陆铭开着车，见卫展低头给陆尊发微信，忽然说道：“卫展……有个问题，我一直害怕冒犯你，所以没有说出来。”

卫展抬头：“嗯？”

陆铭的目光闪了闪：“6月11号那天，陆尊离开的地方是你的老家。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去那里吗，为什么从来不提回去看看？”(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