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云科技内一切如常,但当唐欧拉推开小会议室的门时，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陈凯杰一个人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面色铁青、眉头紧皱,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刚进门的唐欧拉。
唐欧拉基本百毒不侵，这种冷漠的凝视对她没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后，关上门落座：“什么事儿电话里不能说？”
陈凯杰坐直身子，胳膊放到桌上交握,视线始终紧盯着她。
“唐老师，你认识深思的周昊对吧？”他冷冷地问。
唐欧拉心里笑了，来的路上基本猜到是什么事了,这会儿果然听见这种问句。不过她还是正色回道：“如果被他在路上截过几次算是认识的话,那是了。”
陈凯杰眉头皱得更深,“照你这么说,我们刚得到的消息,跟你没关系了？”
“不管什么消息都不可能跟我有关。”唐欧拉平缓地回答。
陈凯杰“哼”了一声，神情很是愤怒，觉得自己简直有眼无珠,再也忍不住低吼道：“唐老师啊唐老师！亏我那么敬重你！好,你不承认没关系。那咱们来认真分析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
“好。”
陈凯杰狠狠地点头，又重重地叹气：“今天中午我们得到消息，说深思科技的新算法研究突飞猛进。从拿回来的资料看，那不叫突飞猛进，那简直跟我现在编写的东西一模一样！思路进展完全照搬，一点差异都没有。除了泄密，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你觉得呢，唐老师？！”
“钟扬呢？”唐欧拉突然打岔。
陈凯杰以为她想推脱，直接厉声告诉她：“钟扬忙别的去了！而且他算在，我相信他也会公私分明的！”
唐欧拉点点头，“这件事他知道吗？”
“我已经通知他了。”陈凯杰没说他联系不上钟扬，只发了条微信汇报情况。
唐欧拉又颔首，过了会儿后，说：“你的怀疑我非常理解，你的研究也绝对是被盗了。不过我不是那个泄密的人。”
陈凯杰冷笑：“一共三个人参与过这件事，你、我、钟扬。我们俩疯了？把研究心血送给别人？你不一样了，你不仅跟这事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而且你还跟周昊认识。这种最简单的推测，是不需要什么脑力的！”
唐欧拉简直想为他这种纯粹又简单的逻辑喝彩了，她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我理解你现在的情绪，毕竟这是你的心血，也是件很大的事。但是如果你能稍微冷静一下的话，大概也可以发现自己话里的混乱和弊端。”
“你不－－”
“听我说完。”唐欧拉伸手比了个停，继续道：“首先，怀疑对象的范围你犯了错。应该是整个旷云，而不是只有咱们三个，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你跟我出去的时候进来窃取机密。其次，什么叫我没有直接利益关系而且认识周昊？照你这种逻辑，那我还跟钟扬好了呢，他和旷云好好的，对我不是更有利？”
陈凯杰黑着脸，闷着声，大脑正飞速地寻找着漏洞。
唐欧拉无奈：“陈总……我除了从你身上感觉到一种不理智之外，还察觉到一种敌意。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陈凯杰沉默着，脸色依旧难看。他没法儿说是内心嫉妒、研究进展不顺、以及现有成果被盗这些综合因素，导致了最近的失常。
旷云虽然是钟扬首先创办的，但他没多久进来了，也成了联合创办人。为了公司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可当他想干什么的时候，却没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权力，连在一向负责的技术领域里，也不能完全做主！这让他心里一直存着芥蒂，加上仰慕的女生竟然也喜欢钟扬，他心里开始奇奇怪怪的了，更别提这几天进展得也不顺，钟扬也一直把资金的事往后拖，本来差不多度日如年了，今天中午还被这么个突如其来的炸弹，轰得头昏脑涨。
所以他根本做不到冷静思考，只觉得没别人了，不是唐欧拉还能是谁？
唐欧拉见他虽然不吭声，脸色倒是稍微和缓了些，开口道：“我没泄密。如果我哪天做了这种违反法律和道德的事，那也绝对不可能仅仅只为了个还未成型的算法。”
陈凯杰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收回落在唐欧拉身上的视线。不得不承认这更像是她的作风。
“深思科技那边的新算法，进展得怎么样？”唐欧拉抓住关键问题。
陈凯杰闷声道：“我停在哪儿，他们也停在哪儿。”
唐欧拉点点头，心里松口气。至少对旷云来说这不是什么致命的事。毕竟前些日子跟钟扬聊天的时候，他的意思很明确，算法是锦上添花的事，当务之急是市占率。算法算泄密，对方也不见得能一夜突破。而且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外加一点点好运。
当然，对陈凯杰来说可能是个不小的打击。心血和时间付出在这上头不说，或许还惨杂了些类似尊严的小较量。他的失控她可以理解，毕竟都是做研究的人。
“你还是尽快去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吧，不然下回泄出去的机密，可能不是算法了。”她给出良心建议。
陈凯杰默默听着，心里经历着种种起落。
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他下意识地划开去看，看清上头的文字后，突然苦笑一声，把手机扔给唐欧拉。
唐欧拉不明所以，低头查看。上头简短地写着四个字“不是小唐”，来信者钟扬。
“……你走吧。”陈凯杰看上去有些颓废。
唐欧拉抬头看他，说：“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陈凯杰苦笑出声，摇头道：“我现在连自己的脑子都理不清，以后再说吧。”
唐欧拉尊重这点，也觉得他需要些私人空间，所以静悄悄地拿起自己的包后，走出了小会议室。
“小唐！”甄心突然冒出来，拦着她的去路。
唐欧拉打量她，见以往的可笑脸毫无踪影，眉头皱着，嘴也撅着，问她：“怎么了？”
“唉……我们好难啊。”甄心哭丧着脸叹气。
唐欧拉以为她也知道了算法被泄密的事，所以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甄心受用地瘫在唐欧拉身上歇了两秒钟后，突然说：“唉，告诉你也没什么。”接着立刻搂住她的肩膀，贴着耳朵上小声说：“深思要被谷歌收购了！”
“……消息确切？”
“百分之八十吧。”
唐欧拉缓缓地点点头，说：“钟扬会想办法的。”
“我知道，我是感慨一下。”
“嗯。”唐欧拉忍不住看向此时正在工作的旷云员工们，心里飞着各种想法和猜测。
站了一会儿之后，她向甄心告辞离开。
这好好的一天休假，突然变得这么忙乱。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她边喝着温水，边静静地歇脚。脑子里的一些思绪，也顺便整理一下。
事业方面，近几年都不太可能离开现在的岗位。研究做到什么程度，取决于她的进展。基本不可控，做太多的规划不现实。更多的是在情感方面，需要理清一下思路。
目前两人正处于一段刚开始的恋情之中，变数很多，需要双方共同努力的地方也很多。只是她预感到他接下来会面临一段极其黑暗的日子，而且不是很确定那个时候的他，还有没有心和能力来为这段感情做出努力。
因为她扪心自问，如果自己遇到了职业生涯的最大劫难时，肯定不会有心去想些男女私情。压根儿顾不上，全情投入都不见得能渡过难关，更别提还要分心出来想着另一个人了。
算法被泄密或许问题不大，但深思被谷歌收购之后，局面完全不同了。航母和游艇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这绝对会是一场硬战中的硬战，形势严峻、力量悬殊。换做她是钟扬，现在恐怕也有些懵了。
她见过太多因为压力而变得无礼、暴躁，甚至刻薄的人。重压之下能维持基本风度的人，已经是极有教养的了。不能指望过多。她不确定他会怎么表现，因为一个人的本质，永远只在最危急的关头才会显现。她认识的这个普通状态下的钟扬，和那个时候的钟扬，会是一个人吗？她还依然会被那个时候的他吸引吗？这些都是问号。
她现在能做的，其实只有两点：给他时间，并给予支持。相信他办事的能力，同时也做好接受他失败的准备。她在乎的从来不是成败，而是他在这其中的表现。
或许这么想有些冷，但她是这样的人。
我们谁不是一步一步地上一个人，或是厌恶一个人的。哪有平白无故的，又哪来无缘无故的恨。
喝完水吃过药后，她来到书桌前准备自己的工作。一直到夜里十一点钟，门铃声才打断她的思路。
这个时间点会来的人，基本只有钟扬。确认是他后，她把门打开。
两人互望着对方，眼神交会。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神色疲惫，但看着她的时候却依然面带微笑。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那股忽然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伸手把他拉进了屋里，然后紧紧地搂着他，给了他一个温暖的，长久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