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的日子并不美。

当每一件事都需要你去面对和解决的时候，所有的真实感都来了。

一边核算着资产，重组着公司,一边还要为搬家和换车这些生活上的琐事分心。钟扬已经很久没为这些小事费过神了,一时间还真有点不习惯。

当一个人的时间成为最贵重的资本时,花钱买服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同样的，当你的财富不再自由的时候,一切都回到原始状态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中间的落差,是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和跨越的。

奢，养人也腐蚀人。即使是再清醒的人,多少也会有些不良反应。

更别说在你忙得焦头烂额，连吃饭都顾不上吃的时候，身边还要伴着一位过于喜欢释放情感的母亲,不时出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和温暖。

而且你不接受还不行，她立刻能难受给你看。好像世界瞬间崩塌了一般。

“儿子,喝点儿汤吧！妈熬了六个小时的。来来来，你们都有份儿。”

钟妈妈准时在傍晚七点钟的时候来到旷云,“咣当”一声把重重的布包放到桌上后，气还没喘两口招呼着大伙过来。

旷云如今剩下三十几个人,对于这阵子天天都要经历一遍的日常慰问,已经渐渐习惯了。想喝的自然过来，不想喝的连头也顾不上抬，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钟妈妈在大厅角落的一堆箱子后头，找到了正在埋头查看文件的儿子，她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慈祥地说：“歇会儿吧，妈熬了汤给你补补。”

钟扬头都没抬地“嗯”了一声，身子动也没动，继续看着手里的资料，神情极为专注。

“唉……”钟妈妈心疼地叹气，忍不住唠叨：“儿子啊，你这么下去不行的！现在多少年轻人过劳死，你可得给我好好注意身体！这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瘦的，你是想心疼死我吗？”

钟扬又“嗯”，头照旧没抬一下，手不停地勾勾画画。

钟妈妈气得血压升高，刚要伸手把他手里的笔给夺走，谁知道这小子突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接着一阵风似的奔出门外。

“哎－－！”

钟妈妈看着儿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处，无奈地摇头叹气，一边小声嘟囔着“这么下去非疯了不可”，一边端着汤桶开始追儿子。

钟扬谈不上疯魔，他只是稍微理清了一些思路，需要坐回自己的空间好好整理整理罢了。

新办公室已经选好了地址。远，小，但租金便宜一半。周围是新起来的商圈，生活设施都还不错。这两天他们得把所有的东西搬到新的办公地点，所以这会儿的旷云，几乎到处都是杂乱的。

钟扬的办公室也不例外，四五个箱子堆放在窗户边，统统都还没封口。他推开桌上还没整理好的档案，激活电脑后，噼里啪啦地开始输入着什么。

钟妈妈后一步撵了过来，二话不说盛好汤，硬是把碗挡到了儿子跟电脑面前。

钟扬没辙，只能从手头的事情里分了下神，端起那碗大补汤，一口气灌了下去，烫得嘴里都快起皮了。

“慢点儿啊！嘴没事吧？！你说你怎么这么急啊！说过你多少回……”钟妈妈又开始了各种关心加埋怨。

钟扬自动屏蔽这些习以为常的耳边风，一边查找着自己需要的资料，一边整理思路。

等他终于把视线从电脑上移出来的时候，公司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他的小卷发母亲呢，照例躺在他的沙发上睡着，身上盖着的是她自备的毯子。

钟扬无奈地摇头低笑，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补充了些水分之后，准备开会。这些人是他一大早嘱咐过留下来的，各自位后，他把文件放到大家面前。

“这是新的股权书，你们看看，大家畅所欲言。”

甄心有些傻眼，“老大，我也有份啊？”

钟扬冲她笑了下，下把一扬示意她赶紧看。

甄心眨眨大眼有些回不了神，越看心跳越快。

张大伟看清内容后也吓着了：“老大！你疯了！这太多了，我……我不敢要啊！”

“是，太多了，我不要。”刘建一难得同意他的观点。

老王助理也点头，“是，这确实多了。”钟扬几乎倾家荡产地买回了自己的公司，虽然现在旷云的竞争力下降，但不是死的啊，还有商业合同在履行中，客户也继续用着他们的服务。目前的资产来看，这些股份已经够多了，更别说以后了。

钟扬知道他们怎么想，揉揉酸涩的眼睛，说：“没那么多。”每个人应得多少他算得很清楚，多加的那点，其实是情分。情分不能打折，不然太小人了。

几个人推脱了一会儿，心中有些不安，可到底都知道钟扬的脾气，一般他决定的事，算把头撞碎了也是不会回头的。

“这个没意见之后，我说正事了。”钟扬拿出刚刚在办公室鼓捣了半天的东西，抬眼扫了大家一圈后，用极其轻便的口吻说：“明天开始研发算法。”

“啊？！”

“……”

张大伟傻眼，甄心懵懂，老王陷入沉思，只有刘建一眼神发亮，像夜里的恶狼似的。

钟扬笑了笑，转动了一下脖子，发现健身少了之后，各个部位都有点不听使唤了。

“老大，算法研究不划算，目前这种状况，咱们没那么些钱，更没那么些时间啊！”张大伟叹气。

钟扬点头，“你说的都对。”

“那你怎么还……”

“你说的都对，只除了一点。”钟扬顿了顿，语调里多了些难得的感慨：“只除了旷云不是以前的旷云，深思不是以前的深思，其他人也不是以前的其他人了。”

行业瞬息万变，尤其是人工智能领域。当你是领先者的时候，考虑的自然是占领市场、吞掉数据这些附和企业利益跟发展方向的事。然而当你已经不在这个位置的时候，想得完全不同了。帕累托分布算出了80／0法则，但其实在人工智能领域里更加残酷。80％的利润并不掌握在0％的人手里，而是掌握在那少数的不到％的人手里。

换句话说，如果你不是最好的最强的最大的，你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跟那8％的人去抢夺仅有的不到0％的利润。这是现实社会，也是绝大多数企业的现状。

旷云下来了，没了核心竞争力，虽然目前还有些影响力，但谁都看到了倾倒之姿。与其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不如自己砍断手脚重新再来。只是这个再来，必须异军突起，另辟蹊径才行。不然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

在一群胜者拟定好的规则里去玩，即使你玩得再好，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压根儿没想让你赢。你只有绕道而行，不玩儿别人定的这个那个，你才有机会抵达想去的地方。不然一辈子发奋图强、累死累活也没戏，

以他对周昊的了解，深思现在不会继续大力研究算法，算有钱有人也会开始全面进军市场。因为现在的深思，是以前的旷云。这才是最符合逻辑的决策。

然而现在旷云，可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人把你当靶子的好处，是你能更远的，更客观的看问题。其实说到底人工智能到最后还真的是算法的竞争。

当你有机会去用庞大的数据喂养算法的时候，这毫无疑问是最正确的决定。可当你丧失了这种机会的时候，也只能走效率低下又前途未卜的路子，靠算法来杀出一条血路。

这也是陈凯杰当初的路子。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笨路子成了唯一的路子。什么时候做什么选择，这是做商人最基本的素质。

“下一阶段主要有两个任务。第一是升级已有的算法，确保我们现有的软硬件都上一个台阶。第二是暗里继续研究新算法，我主导，刘建一辅助。明天把保密协议签了，算法的事儿不能出这个屋子，以后这方面的安保也会加强。”

钟扬简单宣布完，正准备对老王吩咐别的事，被刘建一难得的喜悦惊呼给打断了。

“老大！你是说你要自己参与研发？！”刘建一怒起来很精彩，但一般的时候都比较闷，他这满脸的表情，比刚才看到股份的时候显得还要激动。

“嗯。”钟扬冲他淡淡一笑。

刘建一瞬间疯了，“我的老天！我终于等到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碰算法了呢！”

钟扬的笑更大了，逗趣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它了。”

大家一听，纷纷乐了起来。对于这种时候还有心自嘲和苦中作乐的老大，他们追随得心甘情愿。

“老王，明天你去税务局找－－”

“老板，明天周六。”老王忍不住打断他，提醒道：“大伙儿都得过来收拾东西，周末搬家公司来，毕竟提前弄完。”

“明天周六？！那今天几号？”钟扬头发梢都要炸还起来了，神色顿时慌乱。

“8啊……”

x！钟扬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一边“蹭”的一下站立起来，说了声“散会”迅速飞奔出会议室。

一路沿途搜摸着手机，好不容易从一堆杂物中摸出来之后，立刻迫不及待地查看，等在上头那些未接来电里，看到有一个是拉拉的名字时，他心里“咯噔”一下。

吩咐了老王两嘴要把他母亲送回家后，狂风一般地消失在旷云科技。(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