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影和吕志明一起去了趟燕郊。两人想让儿子在燕郊上初二，那样离家近，省得租房了。

车子驶进燕郊边界时，已近中午了。

“先随便吃点儿东西，然后去燕郊的房子里休息会儿，下午学校上班时，再去问情况吧。”吕志明看她一眼。

方小影点点头，“好。”

车一开进小区，她就开始止不住地想念林亦华。这个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预见到了。她知道，她一来燕郊，一进那个屋子，就会想他的，尽管她平时从没有停止过想他。

小道间，亭子旁，电梯里，似乎都是林亦华的身影。她掏钥匙开门的瞬间，恍惚中，仿佛身后站的是林亦华，而不是吕志明。

几日不来而已，如今感觉大变，方小影怅然若失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吕志明进房间换了休闲大背心大裤衩出来了，望她一眼，“里面开了空调，一起在里面睡吧。”

什么人啊？他把她当什么了？当成他那些女人了？真是无耻至极。鉴于他以前对她图谋不轨的行为，方小影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就在外面睡了。你什么也不要想，我和你就是朋友和亲人的关系。”

吕志明什么也没有说，进屋了。

方小影在林亦华躺过的沙发上躺下来，右侧着身子，望着窗外，想起那天躺在他浑厚的胸口上的情景，他还在低声问：“像不像个大枕头？”她的嘴角泛起笑容，闭上眼睛，眼泪却流了出来。

她恍恍惚惚地睡着了，但中间醒了两次，听见吕志明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担心他过来骚扰，怎么也睡不踏实，但又太困，不久，又睡了

再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睛时，看了下手机，已经是下I点十二分了。

“睡着了吗？”吕志明走过来，在她旁边的大椅子上坐下了。

“睡着了一会儿。”方小影赶紧坐起来，心里觉得人躺着要比坐着时迟钝。和他在一起，她始终是不安的，是警惕的。

“聊会儿吧。”他说。

“聊吧。”

“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和感情呢？”吕志明很认真地看她。十几年了，这是两人感情破裂后他第一次问类似的问题。

“现在对我来说，你就是我儿子的父亲，我的一个普通朋友。当然，我们曾经是夫妻，前前后后相处了那么多年，我们还有普通朋友没有的感情。另外鉴于儿子的原因，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是亲人。就是这样了，没有别的了。”方小影很努力地想把心中想的说得准确一些，委婉一些，既不让他有误会，以便对她不死心有企图，也不想太绝情，以致激怒他，那样，对儿子对她都没有好处。

吕志明却显然有些激动起来，脸色潮红，两处下眼睑飞快地动着，准确地说，是那两处皮肤在颤动。她第一次看见，人的下眼睑竟然会动，不由得有些吃惊。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对我还有一样的感情。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你心里的感情和我心里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以后你就是我儿子的母亲，我的前妻，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他语速很快地说完，声音里充满了决裂。

她有时候比较愚钝，那一刻，她突然想弄明白一件事。

“难道说，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一直没有放下吗？”方小影试探着问，想了想，又很不解地摇摇头，“可是，是你先出轨有外遇，是你要离婚的啊。”

吕志明再开口时，是幽幽的很感慨的语气，“表面上看，我们离婚是因为我背叛了你，其实是因为你先离开了我。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会抱着孩子离开我？”

该给他一个答案了，否则他自己想不明白的。方小影沉思良久，平静地说：“当你耳光落在我脸上的那一瞬，我的心便冷了。我可以接受一个没文化的男人，但不能接受一个粗暴的唯我独尊的男人。”多少年

了，她早该平静了。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他很急促地说。

“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谈这些没意义了。”方小影不肯定，也不否定。

“是吗？”吕志明冷笑，“你知道吗？你抱着孩子走后，我爸成天神思恍惚的，有一天从楼上摔下去了，送到医院，检查说摔断了两根肋骨。”他顿一顿，“我在家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就又到了北京。当时身上只有三百块钱了。”

“后来呢？”方小影很震惊。

“在北京，很久找不到工作，为了省钱，我天天晚上睡在桥洞里，呵，就是广渠门那桥洞，和那些乞丐睡在一起，每天就吃两张大饼。秋天的晚上，时常有尖锐的风扫过来，我垫着报纸坐在桥洞下的水泥地上，想起你，心抽抽地疼。”吕志明的话无限悲凉和伤感。

“别说了。”方小影打断他，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她现在也不能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她还是难过。

吕志明转头不看她，继续说：“三百块钱快用完了，工作还是没有着落。最困难的时候，我卖过血，然后，用卖血的钱，我给你们寄了一千元，撒谎告诉你我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提成很高。”

“这些都是真的吗？”方小影难以置信。其实，之前他偶尔提过那么一两句的，她不太信。然而，当他又一次这么说时，她不由得有些信了。

“那我为什么要撒谎呢？”吕志明反问。

“为了让我愧疚啊。”方小影看着他的眼睛。

“你觉得呢？”吕志明又问。

她觉得？她开始有些信了。

“卖血的钱快用完的时候，我到朱丽所在的公司应聘，她当时是一个部门主管。她的另一个主管同事嫌我口音重，不愿意要我，是朱丽留下了我。知道我的情况后，她很快让我从桥洞搬进了单位的集体宿舍。那个时候，快冬天了。”

方小影默不作声，自责和愧疚让她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我一直觉得，朱丽是我的恩人。我是为了报恩，才和她结婚的。”吕志明的声音有些哽咽。

“后来呢？”

“后来，是的，我骗了你。我们离婚前，我和朱丽就在南三环买了房子，而且，房子的首付款我和她各付了一半，但房产证上我提议只写她的名字，因为我觉得她帮了我很多，我想报答她，我也怕你以后会查。你会查吗？”吕志明停下来，盯着她的眼睛问。

“会的，我想过让律师查，只是没证据。但是，如果我知道了这些情况，我不会再争什么。你知道的，我是个对物质没有概念的女人，有时，我只是想争气，想赌气。”方小影觉得自己此时已经不恨这对越轨的男女了。

吕志明不说话。

“既然她对你有恩，你为什么还要做对不起她的事？还会一再背叛她？这是你的本性吗？”方小影很不能理解，想起结婚前恋爱时，她两次撞见吕志明和别的女人关系暧昧，但他那会儿花言巧语死不认账，多年以后分居时，他却承认了。

“这是男人的本性。”吕志明纠正她，又进一步解释，“我给她一个温暧的家，永远不会离开她，对她尽一切责任，做所有我能做到的。我虽然在外面逢场作戏，但我绝对不会让它们影响和伤害我的家庭。”

“你还是成长了，”方小影嘲讽地一笑，“以前你可是不顾家的。”想起十多年前她来北京找他那会儿了。

下午了，两个人去燕郊的几所学校咨询了下情况，拿了几份招生简章，又开始往北京赶。

“现在有男朋友了吗？”红灯的时候，吕志明突然问了一句。

“嗎。”方小影点头，大致和他说了下林亦华的情况。

“你小心他和我一样。”吕志明嘲讽地瞅她一眼，“我在外地也有这样的女人啊，每次去那边，都会打电话约她们。”那神情里便多了些炫耀和报复的快意。

“他跟你不一样，他没你那么无聊，他学篆刻都嫌时间不够呢。”方小影淡淡地来一句，也不看他。

“我记得你那时经常哭，现在还哭吗？”吕志明脸上有了点儿关切的意思。

那时？他当然是指年轻那会儿谈恋爱的时候。多少年过去了，现在恋爱，她倒是不怎么哭了，但听到他这话，瞥见他的眼神，她却又想哭了，为那逝去的岁月，也为现在。她并不是怀念他，她怀念的是曾经的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