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漆黑如墨般的天空上，浩瀚的星河，仿佛真的就是一条自天上流过的河，横亘在更为明亮的星辰之间，那些点点的，细小的，密集的星辰，就是这河里的水。圆月在临近午夜的时候，也从东边的山头跃了出来，毫不吝啬地将浑身的银光，铺洒到了世上。树上，山崖上，湖面，草地上，岩石上，还有背倚着岩石而坐着的人身上。

张青抬头朝天空望去，顺着仰头的劲儿，连带身子也侧着躺到了碎石密布的地上。可是石滩不是席梦思，不可能每一次躺下去，你的身体下都不会有奇怪的，硌人的东西存在。张青觉得背被硌着难受，不舒服，就挪了挪身体，将身体完全平躺在一片沙石地上。这时，她就可以平躺着，看天空里的星星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些星星的名字，但是当她一看到这些安静，却又在不断变换着位置的星星时，她就觉得，仿佛自己整个儿的灵魂，都已经飞了出去，在浓墨般的天空里肆意翱翔。这种感觉是相当美妙的。周围万籁寂静，只有风声，遥远而轻微的猫头鹰叫声，虫的展翅声。这些声音加起来，都没有人一句话的声音大。她想到了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所度过的那些日子。想起了以前那个“三分钟热情”的小姑娘；对什么都感兴趣，又对什么都没有耐性的小姑娘。这时，她忍不住问了自己一句：

“是什么支持你在这儿一等就是半年呢？”

侧过头，看着青草就在自己不远处生着，它们经历了一个冬天，现在正在一个劲儿的往上长。树枝也早就茂盛，有些也都已经开过花，甚至能见到一些细小的小果子出现。

这一切不都是在说，这已经是春天了吗！

张青记得，她鼓动朋友出门旅游，是夏天。那个时候都穿的短衣短裤，碰到莫方的时候，也是夏天。可是现在，却已经到了春天。一度以来，她一直说只过了一个月。莫方的迟迟不出，令她一点都不想提起时间，并且将时间的概念也放在一边，完全不去想它，仿佛，只要提起了时间，她就会觉得特别难受一样。每次，她都会用“只过了一个月，”来安慰自己，仿佛那么说，自己就不会因为，仿佛要继续无休止的等待而不耐烦。

看着星河。她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一股子浓郁的忧伤，忽然出现在了她的心头，催动着鼻梁上的泪腺，刚感觉到酸痛，眼睛就流出了泪珠。龙声跟她说，莫方正在凝聚金丹，只要有了金丹，他就是长生不老的了，这是好事，不能去打扰他。她理解——她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理解他。但是，理解是一回事，伤心又是另一回事。理解了，也是可以伤心的，伤心，也并不就是不理解。她理解莫方现在正处于一种非常重要的时期，而且并没有多少危险，完全不需要担心。但是，她却总是觉得，如果自己的注意力离开了湖面，就会失去那个可爱的人。

一度以来，张青都非常懊恼自己，她经常想，如果当时她反抗了仙人凌风的轻薄，那莫方是不是就不会去拼命了？她明明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却依然还是这样去想。凌风当时对她施展的魅惑之术，是一种能引人注意的法术。在凌风的全力施展之下，即便是他的仇人，也会瞬间变成他的亲人，就算他对张青时并未使用全力，张青也无力抵抗来自仙人的意志。她想了很多，但是越想，心里就越怨恨自己。她甚至以为，莫方之所以会像现在这样，全是因为她的原因——因为她对莫方的爱不够坚决（魅惑之术的唯一破解法门：更强大的意志）。她必须向莫方做些什么来赎罪。可是，后者这个时候正在湖底凝聚金丹，这是一个天大的好事，也是最不能被打扰的时候。他不但不能被打扰，而且，张青要打扰他也不可能，在他的周围，除了有一层奇异的力量包裹之外，还有善良的山神特别做出来的，一层阻隔各种生物靠近的屏障。即便张青潜到了湖底，她也靠近不了莫方。

星空令张青落泪。也令湖底一个生物的感觉，逐渐复苏了过来。自从坠落到湖底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醒过来。他看着映入水里的，已经变了形，完全不能看清的天空，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得不发泄的感觉。就好像是憋久了的尿一样。身体里好像有一种力量已经过于饱和了，必须要释放出来一些。

莫方醒了，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湖底的环境，根本不可能是莫方熟悉的，他很奇怪自己的位置到底在哪？

充满了泥沙的湖底，让他心里产生的第一个猜想是：“我已经死了，现在正在无边死亡世界里。”这个念头让他的心里冒出了一股寒意。他不无伤心地看着周围。他想伸手去摸摸周围。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能动，就好像根本就没有身体一样。他愣住了。想转移一下视线，视线立马转移了一个方向。他很高兴，但是刹那之后，他的心神就缩成了一团。恐惧令他感受到了无边的黑暗和冰寒。在他的眼前，一个浑身都被泥土掩盖的人，没有气息的躺在了一片淤泥当中。这里看起来，像是在水底——如果死亡世界有水的话。这个人微微露出泥土的模样，莫方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他自己——或者说，就是他的身体。

如果这是他，那他自己又是什么呢？他惊恐地问着自己。

又转移视线，他想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体，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身体可以被见到。

根本就没有身体！

惊恐的他想大声尖叫，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也没有嘴可以尖叫。不用呼吸，也没有身体的任何感觉。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连空气都没有。所有的感觉，就只有视力——不，还有听力，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湖底，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正在抓捕其他生物的声音。视力和听力都还在。那嗅觉呢？想着去闻了一口——非常奇怪的感觉，因为根本没有感觉到熟悉的，那种气流涌进鼻腔的感觉，但是味道却真的是闻到了的。视力，听力，嗅觉，全都在，那触觉呢？他在心里这样想着。触觉确实也在，只是不太明显，而且非常奇怪，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直接用大脑去接触外界一样，非常怪，感觉的涌入没有一丝的保护，也没有一丝的安全感，但是又非常清晰，非常自然，非常直接。

“难道我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个鬼魂？”他这样问着自己。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可以发出声音的力量。所以他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想离开这里到外面看看。于是，这个念头就将他托举到了水面。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湖水。跃出湖面时，置于空气里的感觉也让他非常舒服。

这时，莫方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湖岸上，本来还想飞到更高，去看看高空的夜，但是这个人影，却将他所有的念头都消灭了。他甫一见到那个人影，整个心神，就已经被她给吸引了过去。就像托举他跃出水面时一样，刚刚才在意识深处升起的念头，也将他带到了那个人的上方停住。

湖岸上，躺着的那个人就是张青。她看着天空，看着星星，眼里淌着泪花。她没有看到就悬在她头上的那个“灵魂”。而处于虚幻状态的莫方，在看到了女友那熟悉的脸庞之上，展露出来的忧伤的表情时，他感觉自己正在发出剧烈的颤抖。他想跟她说话，叫她不要担心了。但是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人，已经完全侧过身子，卷成了一团，身体不安地发出颤抖，令人难过的抽泣声，也掩盖了夜空下所有的声音。传入了莫方的“灵魂”里。莫方难过极了，他真想扑上去，紧紧抱住她。他确实扑上去了，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而对方，却完全没有对他的行为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她根本就感觉不到他。他惊恐地往后退去，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和女友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他想：“不，我绝不会跟你分开的。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复活过来，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念头急转，他想到了湖底的身体，想到了依附上去。然后他就感觉到急速穿越空气，穿越湖水，看到淤泥下的身体。他没有犹豫就扑了上去。

忽然间，莫方感觉到有一股奇怪的吸力，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被吸进去了。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身体。

他又活了！

“到底是什么回事？”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难道是灵魂出窍？”

没有答案，他只想着快点出去，抱住湖岸上的女友，安慰她不要难过了。一想到这一点，他就一个劲儿地从淤泥里抽出身来，并用力朝上游去。这时的他，真想立即就能见到女友。他甚至连一秒钟，都觉得是无法接受。

“哗哗”一阵水声从湖面传来。

湖岸上伤心着的人立马坐了起来。她本以为是什么鱼，但是不是。她看到了一个人头在水面浮着——莫方才浮出水面，只有一个头露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声音：

“恭喜你金丹大成。如今，也算是地神界的人物了！”

是山神的声音。是他在恭喜莫方，但是他的银色光点却并没有出现。

这个声音顿时肯定了张青心里的怀疑，她立即就从沙土上站了起来，已经满脸泪痕的脸上，现在又流满了泪水。她撒腿就朝湖中央，那个正快速朝她游过来的影子跑去。穿着衣服，她就跳进了湖里。

而湖里的人呢，看到了这一幕，也激动莫名。他大声喊着：“张青”。而张青也大声喊着：“莫方”。两个人在湖水里相遇了。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相互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莫方伸手轻轻抹去了女友脸上的水痕。他想劝心爱的女人别哭，但是他自己的鼻子却酸了，他忍不住抽泣了一下，看着女友眼里的泪水，他自己的眼睛，也淌出了两行清泪。泪水和湖水混合交织在他们两张年轻的脸庞上。两人在湖里亲吻，身体紧紧贴着身体，两颗心，都在重逢的喜悦里融化了。

上岸后，莫方轻轻用力抱着女友。怜悯和愉快同时作用在莫方的心里。而这个时候的张青，心里却只有重逢的喜悦。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分开。两人即便走在地上，都还是紧紧抱在一起。也没有人指点，莫方就看到了那块大石头下面的空穴，然后他就走到了那里。刚刚将女友放下，坐到地上，她又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又开始亲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