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人代会一共开了三天。

会议结束后，已经是二月五日，农历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了，还有十天就是春节了。根据每年的情况，区政府机关的要在春节前搞一次春节文艺演出，同时走访慰问一下离退休的老干部，其他就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了。

在前些年，每到春节前，区办还负责机关所有人员的节日福利物品发放。所谓节日福利，就是用公款购买一些年货发放给区机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但是自从去年开始，市委和市政府联合发出通知，不允许任何党政机关利用公款为机关工作人员搞福利。这样一来，区办就省去了一件节前很忙碌的事情。

迟志宏节前就没有什么正事可做，开始策划去海南玩的事情。他此时已经不把父亲病重的事儿放在心上了。

为了能去海南度假，迟志宏首先要编造一个理由向老邱请假。他来到邱老邱办公室，正好邱老邱在。迟志宏进去，对邱老邱说：

“老邱，我父亲最近身体不好，病情又有新的发展，我大哥说让我回去看看。”

老邱问：

“你爸什么病？”

迟志宏面带愁容，表现得情绪很低落。他说：

“我父亲的病早就得了，我因为准备人代会政府工作报告的事情没有回去看他老人家。据大哥讲，我父亲的病情很严重，经过宁东人民医院诊断，属于肝硬化中期。”

邱老邱很吃惊地看着迟志宏，说道：

“是这样呀？那你赶紧回去看看老人家吧。据我了解，肝硬化这种病情是不可逆转的，所有的治疗方式仅仅是为了延缓病情和缓解病人痛苦。你心里要有准备。”

迟志宏说：

“是呀，这方面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想明天就走。区办的事情我已经跟王胜交代了，有什么事情我让他直接请示你。”

老邱说：

“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吧。你回老家要不要用车？如果用的话，你可以开我的车回去。”

迟志宏连说谢谢，不用了。老邱说：

“今年人大会的代表对政府工作报告很满意，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在会议期间，我跟代书记进行了交流，他说春节过后马上要开始研究机构升格的问题。如果一切顺利，我争取让你晋升为副处级”。

迟志宏说：

“真是谢谢区长了。看来，我这么多年跟你干算是干对了。虽然我曾经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你不但原谅了我，还对我这么器重。我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你。”

老邱说：

“不用了，今后你好好干就行了。我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也干不了几年了。你要好好努力，也许我退下来之后还要找你办事呢。”

迟志宏就笑着说：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你一手提拔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迟志宏又说了一些感激涕零之类的话，就想告辞，这时候老邱似乎想起一件事，就叫住他。迟志宏问：

“区长你还有事？”

老邱表情变得略显冷淡。他说：

“我有半个多月没看见你们区办那个管小丹了，她休假了？”

迟志宏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老邱为什么问起她了？但是，善于演戏的迟志宏并没有慌乱，故作镇静地说：

“她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正在休假呢。”

老邱却问：

“但是我听说，她去北京学习了？谁批准她去的？”

迟志宏开始有点慌乱，但是还没有完全乱了阵脚：

“谁跟你汇报的？你知道还很详细呢。是这样的，我对区办的人说，管小丹是去北京学习了。而实际上，她在家休病假。”

老邱说：

“确实有人给我说过这件事。但是，既然生病了，那就直接跟你们区办的人说呗，为什么还实事求是？”

迟志宏其实早有准备。他想，管小丹出走的事儿，大家早晚都会问，幸亏我预案，我已经编出了很多种管小丹最近没有上班的原因，来对付不同的人。今天老邱问了，就拿出一个对付他的方案。他沉思一会儿后说道：

“是这样的。管小丹前些日子交了一个男朋友，两个人都是年轻人，很快就住到了一起，结果管小丹怀孕了。等发现怀孕之后，那个男朋友却提出跟她分手。无奈之下，管小丹只好去医院做了人流。她只是把做人流的事情跟我说了，因为我毕竟是他的主任，请假要有理由的，何况她要请半个月的假。她也不想让大家知道她做人流的事情，因为这毕竟属于未婚先孕，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呀。她怕这事儿影响自己将来再找男友，所以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老邱听完迟志宏一阵胡编乱造，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觉得自己作为一区之长去过分关注一个小科员也不合适，就没再追问。

好不容易把老邱暂时糊弄过去了，但管小丹的问题仍然是迟志宏的最大心事。马上春节快到了，这个倔强的女人还不露面。他其实在人代会召开之前打算去管小丹家里去探访一下，但是由于忙于写报告，没有去成。加上他是一个极其喜新厌旧的人，遇到了小云之后，就沉溺于其中。要不是今天老邱提醒，他就要跟小云去三亚开始一个浪漫旅程了。但是，老邱已经知道了小云很长时间没上班的事情。虽然老邱不会马上再过问，但是时间长了，老邱也会怀疑。特别是老邱刚才说道，有人向他汇报了有关管小丹不上班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如果过几天管小丹不上班，那个打小报告的人会不再汇报。这个向老邱汇报的人会是谁呢？

迟志宏开始逐一排查。他首先确定，这个人一定是区办的人。因为，区机关的其他部门的人不会关系一个很自己毫无相关的人是否上班。难道是机要员小张？因为最近由于管小丹不上班，她的文秘工作基本上是由小张暂时接替，他会不会有怨气，而去老邱那里告状呢？但是迟志宏想了半天，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会干那种事。

那还会是谁呢？突然，他想起来王胜。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王胜一直在背地里做文章。他开始怀疑是王胜向老邱做的汇报。迟志宏心里想，你等着王胜，有机会我会好好弄弄你。但又一想，自己曾经收了王胜五万块钱，这一直是一个把柄，被王胜死死抓住。迟志宏越想越闹心，干脆先不管是谁汇报的了。眼下最要紧是，在自己去海南之前，一定要搞清楚管小丹的下落，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也行。因为到目前为止，管小丹简直就是杳无消息。

迟志宏决定去管小丹家里一趟。但是，他只是知道管小丹家里的固定电话，并不知道她家的具体地址。无奈之下，他只好给唐嫣打电话。因为唐嫣在区办的时候，她跟管小丹关系不错。唐嫣一定知道管小丹的家在哪里住。

电话打过去，唐嫣很快回了电话。唐嫣问迟志宏，你去她家干嘛？迟志宏说，春节前区办自己搞一点年货，准备给管小丹送去，但是管小丹出差了，电话也接不通，只好问你了。唐嫣就将管小丹的家庭地址告诉了迟志宏。

按着唐嫣的指点，迟志宏自己驾车来到清水区南昌路一个破旧小区里。说是小区，其实就是原来市自来水公司的家属楼，连围墙也没有。这是一个没有物业的小区，现在这种小区被称为“弃管小区”。迟志宏把车停在小区外边的马路上，找到唐嫣所说的九号楼。他走进阴暗的走廊，隐约看见走廊的墙上沾满各种小广告。楼梯扶手已经残缺不全，走廊地面也凹凸不平。迟志宏想，这样没人管的弃小区在奉阳看来还大量存在，走廊里连电灯都没有。想起自己刚刚起草的报告，迟志宏就觉得那个报告的水分太多，离实际情况有差距。因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他按着区城建局提供材料，赫然写了这样一段话：我区拨出专款在所有弃管小区的走廊里于元旦前全部安装了照明感应灯。而实际情况远没有政府工作报告说的那样好。虽然管小丹所居住的这个小区属于清水区，但是，这个区也不比裕西区好到哪去。

迟志宏摸索着来到三楼，就敲东边那个单元的门。敲了一会儿，就听里面有一个男人来到门前问：

“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