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一谷急忙阻拦并代为回答，说男的是他的医生，女的是他的护士，都是他的朋友。可中尉依然公事公办，他向川上一谷解释说上面有命令，医院近期处于戒严状态，非特别医院的人一概不准入内云云。

川上一谷傻眼了，他一时憋得面红耳赤，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尽管他焦虑万分，很担心自己被铁汉换去别家医院，可中尉搬出的是上级命令，他一筹莫展。

铁汉眼见事情会卡壳，会凉拌，气得他很像一时怒起，噔噔地跨前几步，左右开弓一连扇了中尉两个耳光，并用日本话骂中尉混蛋，骂他不近人情，说是延误了川上中佐的伤势治疗，将送小岛上军事法庭。然而这一切都是白费口舌，中尉除白挨了两记耳光外，原则上依然寸步不让。

僵持中，赵红愈与冯九对视了一下，他便一抖白大挂地跳下车来，迅速朝街对面扫视了两眼。他看到了，二王子的人已经到场，因为街对面抢早支起的夜市摊子上，明显换上了新摊主；几张餐桌上也都预先坐满了清一色的年轻人。现在可真是人齐马齐了，怎么办，总不能功亏一篑吧？

赵红愈冷静地想了想，忽然转身，低声对车厢内的对川上一谷，说：“我说伤员，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第一、你应该叫井上大夫出来一下。那样，我们离开之前，至少可以向他介绍一下，你腿部的伤势情况。第二、我作为医生，决不能随便把你交给门口哨兵，因为他们不懂医术，不懂护理。所以，我们只好把你拉回去自己治疗了。你看呢？”

川上一谷听后既喜又怕，怕的是被拉回去，喜的是这位蹩脚医生技术有限，倒是出了个好点子。他心想，只要井上山夫能出来，断然不会丢下他不管；退一万步说，即使进不了医院，他还有机会请井上山夫传出情报。于是他对中尉说：“小岛君，拜托你去请井上君出来一下，以便我的医生，向他交待一下我的伤势情况。”

中尉显出几分无奈地点点头，转身走进岗楼，拿起了电话。时间不多久，井上山夫果然出来了。看来，川上一谷与其交往还真的不一般。

井上山夫出来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便直奔救护车。待他检查了川上一谷的伤口后，赵红愈以介绍伤情为由，顺势拉着井上山夫的胳膊，拖到一旁，然后取下口罩问：

“井上先生，还认识我吗？”

“啊，你……”

“嘘。井上先生，你的夫人，‘暂时’很好。明白？”

井上山夫从赵红愈咬重的暂时二字中，完全明白了其中含义。他怯懦道：“您的意思？”

赵红愈目光锐利盯着井上山夫的眼睛，说：“今天晚上，我要接走赵旅长。必须！”

井上惊诧道：“可是……”

“没有可是！”赵红愈向街对面瞟了一眼说，“看到没有，我的人都到齐了。文接，总比武夺好吧。动武，你必将第一个被打死，还有你的夫人。”

井上山夫惊恐地朝街对面看了看，他看到了对面人影绰绰，不由声音发颤道：“可，可是你的文接，我的最终还是会死了死了的有。”

赵红愈说：“不会的，你救活了我们的赵旅长，你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对于朋友是会加以保护的。明白地说吧，我们返回时，将打死这个中尉和所有哨兵，没人知道你出来过。同时我还会让你负点轻伤。再说了，想想你的夫人，你有选择吗？”

井上山夫迟疑很久，终于在生与死中选择了前者。他说：“那好吧，我的马上去安排。”

回到救护车旁，井上山夫用日语对中尉叽咕了好一阵。据铁汉事后回忆说，井上山夫对中尉说的大意是：川上一谷膝盖骨被打碎，伤情非常复杂，必须请前期医生配合会诊。当中尉持反对意见时，井上说，川上一谷是吉田雄一的爱将，是大日本帝国的精英，耽误治疗责任不轻。并郑重申明，有事他愿担负一切责任。

中尉终于命令哨兵升起了路障，打开大门放行。

救护车驰进门楼后，顺着林荫车道缓缓前行。一路上，冯九一边开车，一边左右观察，他发现林荫道这片区域相对平静，不见明岗。这段路的距离并不太长，车辆很快来到大院前庭。

这前庭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房屋地基很高，上面的建筑物宏伟气派，装饰古色古香，让人迎面望去，陡生一种身临琼楼玉宇般的感受。当然，这只是就古建筑而言，实际情况则与原有的文明大相径庭，横遭破坏。因为小鬼子为了通车的需要，竟在前庭多级台阶处，居中拆出了一条大豁口，弄了个船底式的通道，这做派，就像在人好端端的一张脸庞上，斧劈刀砍出了一条大疤瘌，留下了令人遗憾破败。大豁口两边，肆意改造过的庭房中，至少有一个加强班的兵力，小鬼子们全体荷枪实弹，两挺歪把子机枪油光锃亮，枪口一致朝外地显得虎视眈眈，如临大敌般的杀气腾腾。

“混蛋，这哪里是什么医院呀，简直是监狱、简直就是又一处日军特务机关。”

冯九心里骂道。

从军事常识考虑，这里值班鬼子就是一个加强班的话，那这里驻军至少是一个加强排，人数应在四十五，到五十名之间。前面那个中尉，或许就是这加强排长或小队长了。

车辆被拦住了。

一位带兵的日军曹长走出庭房，验看证件，虽有井上山夫的交涉，日军曹长依然公事公办的，清点、登记了车上人数，并仔细辨认了各自长相。尔后才挥手放行。

穿过前庭即是后院。

救护车到此，就只能停在门庭之中了，因为再进去就是偌大的天井，天井方正凹形，纯一色青石板镶嵌而成。天井四周，二层楼房整洁高大，以致一楼采光不太理想，光线暗淡，给人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再看二楼，由一楼四周明柱托起的二楼走廊，光线比一楼明显敞亮，但其气氛却遭到了人为的破坏，因为走楼四方，每边都有一位荷枪的日本士兵，他们怀挂冲锋枪，居高临下，像一只只狼狗似的游来荡去，为人制造了一种惴惴不安、宛若置身监狱与魔窟般的气氛。

一楼四周多半是病房，间数虽多，却仍显得人满为患。病房中，不时传出受过刑伤者的痛苦喊叫声，呻吟声，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冯九和铁汉率先从驾驶室跳下车来，当冯九迅速捕捉到院内情况后，顿生一丝自投罗网的感觉，品味到了一种被人“请君入瓮”之后的感受。是的，这里“瓮”的气氛很沉重。身后，与这里咫尺之距的前庭，即有重兵把守，如果稍有不慎，一旦发生战事，前庭堵住退路，这里四支冲锋枪居高临下；打起来，还真是一方瓮中捉鳖，插翅难飞的处境。

这刹那，冯九心生一丝懊悔，懊悔原制定方案时，安排上有失误：原安排二王子听到枪声之后，才能率军统打进来；而眼下这情况，一旦枪声响起，恐怕不等二王子冲进前面大门，他们这里早已经被人打成马蜂窝了。

情形是严峻的。

救护车的后门已经打开了。按井上山夫的安排，川上一谷将被抬进门庭旁边的厢房。据说，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凡慕名求医于井上山夫的日本人，一般都安置在门庭两侧的厢房中，这里大概相当于社会上的贵宾间、优待室。

赵红愈和左云也都下车了。赵红愈看了看环境，他突然拦住井上山夫，低声道：“你这样安排，不妥当吧？”

井上犹豫说：“怎么了？”

赵红愈问：“赵旅长的病房在哪里？”

“他的，在后面0病房。”

“那就把川上也送进0病房。”

“这个……”

“别这个了，”赵红愈打断井上山夫的话说，“川上先生伤情特殊嘛，什么惯例不惯例的，惯例就不能打破呢？听我的！”

井上山夫明白了赵红愈的意思，他不能违逆，也不敢违逆，只能连连点头。川上一谷被抬下车来，并换乘上了医院带轱辘的救护担架。这种救护担架体量较高，高及人腰，下有横撑，它让赵红愈一眼相中的地方，是这种担架可以分层使用。于是，由赵红愈和左云推着救护担架，井上前面领路，铁汉和冯九断后，护着川上一谷直奔0病房。

到了0病房门口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位身挂短枪的小鬼子警卫在门口。显然，这种配备，是对重犯赵黑虎的“特殊优待”。不过因有井上山夫随行，那守门的小鬼子对新来成员并没有过多干预，只是放人进去之后，他依然忠实地堵在门口。但即便如此，这个小鬼子堵在那里依然很讨厌，他将直接妨碍、干扰很多事务。

担架推进病房之后，赵红愈悄声问井上山夫道：“门口那人，你能把他支走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