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欣回家来住了，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了，其实一点儿都不平静。透过彩礼这件事，雅欣看清了满仓一家人的真实面目，吝啬而狡黠。借彩礼就把儿子的婚事办了，只有他们家的人干得出来！更可气的是，大壮跟家里人沆瀣一气，合起伙儿来一块儿骗她，甚至在她被逼离家出走之后，仍然对她不闻不问，多让人寒心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往后的日子能有好儿吗？雅欣对未来已经不抱啥幻想了，混一天少俩半晌儿，就这么对付吧，谁让自个儿当初答应这桩婚事呢！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雅欣彻彻底底地死心了。

大壮不仅木讷，不爱出语，性子还轴，隔年的葫芦不进油盐儿，一条道儿走到黑。要是他认准的事儿，不管你咋说，他不跟你吵，也不跟你闹，我行我素，该咋办还咋办，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主儿！刚在生产队干活那会儿，队长让他去牵墒，牲口欺负小孩儿不听招呼，他抡起棍子使劲儿打，打得牲口见了他四条腿儿乱颤，连扶耠子的老把式都看不过去了，不再用他牵，队长只能给他单另派活儿。

结婚头三天，大壮还有点儿彬着，雅欣说啥他还能听进去一点儿。住头趟家回来，出了彩礼那档子事儿，雅欣一走一个多月，家里人说了不少高家的坏话，大壮耳朵里听的多了，怨恨的情绪也在滋长。本来夫妻关系中出现了一些小的裂痕，应该想办法主动修补才是，大壮非但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反而听信了家人的话，认定就是高雅欣贪得无厌，没事儿找事儿，导致俩人之间的误解和猜忌不断加深。一些搁在平常不算事儿的事儿，在这样的背景下，就成了不满情绪爆发的导火索。

在农村，大多数妇女结婚之后就不再下地干活儿，守在家里看孩子做饭。雅欣新婚燕尔，又遇上了不痛快的事儿，本来就没心思下地。正好手边有从同学那儿借来的小说《青春之歌》，一有空儿就捧起来读几页，她完全沉浸在林道静曲折艰难的成长经历中，有时连做饭都忘了。起初，大壮没说什么，过了有个十天半月，大壮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

“你整天除了看书还有别的事儿吗？看书是解渴还是管饱，能当饭吃吗？”这天大壮收工早了，进屋见雅欣正靠着被窝垛看书，家里还没动烟火儿，心里很不痛快。

雅欣知道大壮成心找茬儿，不想搭理他，不仅没动窝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照旧看自个儿的书。

“哎，我跟你说话呢，这都晌午了，咋还不做饭呢？”大壮用手拨拉一下雅欣的腿。

“我又不饿，你饿你自个儿做去，又没人拦着你！”雅欣不出好气儿地说道。

“我做饭要你干啥使啊？一天到晚啥都不干，连饭都懒得做了，你到底想干啥？”大壮质问道。

“我又不是你家雇来的老妈子！晚做会儿饭你就抡风使火的，你到底想干啥？不想过的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别锔锅的戴眼镜--找茬儿！”雅欣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嘿，和着不做饭你还有理啦？行，行，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你了！”大壮自知斗嘴不是对手，干脆不吱声了，来到了外屋，从装饽饽的篮子里捡起一个，找块咸菜蹲在锅台边儿吃了起来。刚吃了两口，雅欣从屋里出来了，把他手里的饽饽拿走，在锅里放上水和蒸屉，将饽饽放在上面，盖上锅盖点着了火。腾出手来又去洗菜切菜，饽饽腾热后捡出来，芡锅炒菜，不大工夫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

按说小两口儿拌嘴，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只要男的会哄，说两句软话儿，准保把女的哄得欢欢喜喜的，正所谓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偏偏大壮脑瓜子里向来就没有哄的意识，觉着这都是应当应分、天经地义的，不这么干就是不守妇道、大逆不道，平时说话都是横着出来，就是不受听。再加上俩人之间的沟通本来就少，遇着事儿再说点儿不在行的，隔阂不断加深。

大壮自顾自地把饭吃完，身子往后一蹭，拽过一个枕头，躺下来歇晌儿，很快传来了鼾声。也不管一旁的雅欣吃没吃饭，甚至连句话都没有，让雅欣十分失落。感觉自己真的连老妈子都不如，这哪儿是媳妇儿啊，简直就是两姓旁人。雅欣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收拾完桌子，靠在被窝垛上接着看书。

傍黑儿大壮回到家，雅欣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吃完饭之后，照例往后一蹭，打着盹儿就睡着了。

雅欣自个儿洗涮完了，又给大壮打了一盆水，把他扒拉醒，让他洗脸洗脚，擦擦身上。大壮有点儿睡乜了，迷迷瞪瞪地爬起来，俩眼直勾勾地看着雅欣，样子十分滑稽。

“看啥看，让你洗洗再睡，都累一天了，洗洗再睡解乏。”雅欣指着地上的脸盆说。

大壮起身坐在炕沿上，用双手在脸上摩挲两把，双脚互相磕打了几下，根本就没沾到水，抬脚上炕，脱衣钻进了夹被里。

“你那是糊弄谁呢？都在地里爆腾一天了，出点子臭汗，擦擦身上再睡不舒服？你可想明白了，又不是给我洗，洗完了你自个儿好受！”雅欣好心好意地劝他。

“嘿，嘿，我没那习惯，也没那么多讲究！二十多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病没灾的不是，穷讲究个啥劲儿啊！”大壮拿着不是当理说。

“甭管多少年了，坏毛病就得改，好习惯得养成！从今往后，睡觉前必须得洗脸洗脚，不洗你就自个儿睡，别碰我，受不了你那身馊汗味儿！”雅欣半开玩笑地说。

“膈应我就说膈应我，甭转弯抹角地找理由。从打结婚那天起，你就瞅着我不顺眼，变着法儿地吊歪！行，信你的意儿，你爱咋办就咋办，你想干啥就干啥，我不拦着，也拦不住！”大壮把雅欣的话当真了，在心里积攒多日的埋怨一下子全都道了出来，让雅欣深感意外。

本来雅欣并没有单独睡的打算，之所以那么说，也是想督促大壮尽快改掉不讲卫生的坏习惯。大壮这么一说，雅欣反倒骑虎难下了。继续在一起睡吧，自己的话等于白说了，栽面儿事儿小，但给大壮涨了脸，他那些坏习惯更难改了；单独睡吧，一天两天可以，如果大壮给个台阶下也就过去了，可大壮是个认死理儿、凿死黑的主儿，他要是不给这个台阶，这个事儿该咋收场啊？雅欣还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来。这边儿雅欣还没拿定主意，那边儿大壮又传出了鼾声，循声望去，见大壮把夹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身上，雅欣就是想在一起睡，拽个被角儿也很费劲。于是她找了床薄被，在炕脚铺开钻了进去，但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一晃半年过去了，树礼答应打的家具已经如数送过来了，满仓也在秋后脱好了打院墙的土坯，风干一冬，明年开春就可以垒墙了。分家的事儿由满囤操持，写了分家单，哥仨签了字摁了手印。至此，彩礼风波已经尘埃落定。

满仓媳妇儿最大的心愿，就是雅欣早点儿怀孕，好让老张家续上香火。二壮媳妇儿雅雯已经怀了六七个月了，大概其正月的月子。满仓两口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也高兴，但毕竟二壮现在姓高了，生了孩子也是人家老高家的后，只有大壮跟雅欣的孩子才是老张家的后，希望都寄托在了雅欣的身上。

自打大壮和雅欣单独开伙之后，满仓媳妇儿隔三岔五就去打个照面儿，不是捎上几把自家园子的青菜，就是带点儿刚下来的新鲜瓜果儿。每次见面儿都前后左右地仔细打量雅欣，看她怀没怀孕。每回问雅欣她都支支吾吾，不由得让婆婆心生疑窦。这种事情婆媳之间没法儿深入交流，只能含糊其词地催他们抓点儿紧，你爸我俩着急抱孙子呢！

雅欣对怀孕不咋上心的态度，让满仓媳妇儿对俩人的状况产生了怀疑。这天，以商量给奶奶过生日为由头，把大壮叫回了家。进门之后，见家里只有妈一个人在家。

“大壮，我问你，你跟雅欣是咋回事儿？”老妈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妈，您说啥呢？我俩挺好的呀！”大壮没明白妈的意思。

“我没问你好不好？我问你俩咋还不要孩子？”

“这个……”大壮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不知如何作答。

“别这个那个的，你说，是谁的主意？”老妈步步紧逼。

“妈，您别问了，行吗？”大壮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大壮，雅欣又不在这儿，你怕她啥呀？再说了，她是咱家花了大价钱才娶进门儿的，不给咱老张家生孩子，怕是说不过去！”老妈断定责任在雅欣身上。

“妈，这个事儿也不全赖她，她是嫌我不洗脸不洗脚，才自个儿单另睡的。”大壮一不留神把实话说出来了。

“啊？你们可是新婚呐，哪儿有让媳妇儿单另睡的？”老妈大吃一惊，怪不得雅欣不怀孕呢！接着又问道，“你们俩各睡各的，有多长时间了？”

“咋也有小半年了，她不理我，我还正懒得理她呢！”大壮大言不惭地说。

“我的傻儿子，你呀，这种事儿你得上赶着！这个雅欣也是，哪儿来的大小姐脾气？你知道大壮憨，你就不行那啥点儿？”老妈说话向着儿子。

“妈，这两口子都是一样儿的人，咋就得我上赶着呢？”大壮对老妈的话不理解。

“大壮，你是真傻咋地？这媳妇儿娶家里来就得哄、就得疼，要不谁给你生儿育女呀？还有啊，你知道女人生养一个孩子有多不易吗？十月怀胎的辛苦不说，生孩子那就是女人的一道关，小命儿说没就没了，再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拉扯大，付出的辛苦，可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么简单！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回去你得好好照顾雅欣，不能是事儿都由着你那个怂脾气。等哪儿天我再去找雅欣说说，你们俩这么下去绝对不行！”老妈态度十分坚决地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