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旺和思琪坐在一旁没吱声，心里咂摸着刚才的争论，将心比心，触景生情，一种落寞惆怅的情绪油然而生。

就在几天前，秀媛把运旺叫到了外面背人的地方，郑重其事地说了想给他换亲的事，运旺当时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坚决不同意，“我不能用牺牲妹妹一生的幸福作代价，来换取我的‘成家立业’！我们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但是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凌驾于他人的幸福之上！”

秀媛见运旺脸涨得通红，大口地喘着粗气，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无法释怀。是啊，兄妹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手足，不分彼此。妹妹在外面挨了欺负，哥哥再单薄瘦弱也敢出头；哥哥受了委屈，妹妹极力劝慰疏解，真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下子让他接受这种违心的、交换的、粗暴的婚姻形式，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不反感、不厌恶、不抵触才怪呢！

其实，秀媛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倒海翻江、五味杂陈？从打这对双胞胎兄妹呱呱坠地，就对他们的成长和未来抱有极大的期望，除了吃穿用尽最大的努力满足之外，再有就是进全县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含辛茹苦，无怨无悔，为的就是让他们学好知识，提高本领，用知识来改变命运。没成想就在这一切都在按照她预想的轨道上运行，即将到达既定目标的时刻，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爆发了。刚开始，她仍然幻想着这场运动会像建国后的其它运动一样，搞个一年半载的就结束了，因此，对运动带给她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折磨与摧残，都默默地忍耐与承受了，只希望运动不要冲击、影响到她的俩孩子。随着时间的飞速流逝、运动的不断升级，她的幻想一个个破灭，希望一个个落空，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孩子乃至整个家庭，仿佛都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连呼吸都很困难，更甭说翻身了。此时此刻，她开始心灰意冷了，开始自暴自弃了，开始做应对复杂、残酷、无奈局面的准备了。秀媛从来没打算把俩孩子留在农村，因为他俩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都是拔尖的，考上大学手拿把掐，一点儿问题没有，等大学毕了业根本不可能再回到农村，所以也就没有他俩在农村长住的打算。现在不行了，俩孩子上不了学都得回来，首要的问题就是盖房，不盖房媳妇儿往哪儿娶呀，不能一辈子跟老家儿住对面屋吧！既然回来了，马上就又面临搞对象的难题，俩人都二十出头儿了，再不紧着找往后更不好找。秀媛托人给运旺说了几个都没成，更说明了盖房的紧迫性。实在找不到就换亲，但换亲也不能亏待人家，也得有个像回事儿的地方住哇！秀媛找大队干部打听了，她家有大龄异性子女，符合申请宅基地的条件，可垫房基和盖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供俩孩子上学就够吃力了，这几年没少得到哥哥们的资助，盖房子还得朝他们借，谁家有那么多闲钱呢，要是实在撺掇不齐就在院里加盖两间厢房，这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万不得已的补救措施。反正秀媛是豁出去了，不管有多大困难，一定要把俩孩子的事情安排妥当，对孩子们是个交待，对死去的广厚更是个交待！

运旺的态度早在秀媛的意料之中，有一些心理抵触很正常，秀媛知道运旺是个懂事的孩子，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跟他把话说开道理讲清，相信他是能够理解和配合的。运旺这边儿挑明了，还有思琪呢，对这个丫头的态度秀媛心里没底，一来是她心气儿高，答不答应没把握；二来是她脾气执拗，要是认准了还不好回头，得找个适当的机会先洇洇，有点儿眉目了再说透。

在跟运旺说了之后两天，思琪受了风寒没去下地，秀媛给她熬了姜汤水发汗，睡醒一觉后感觉浑身松快多了，思琪奶奶去村里看出殡了，家里只有他们娘儿俩。秀媛坐在炕沿儿上，摸着思琪汗湿的头发，假装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赶明儿再有给你提亲的咱就说吧，别等着你哥了，这闺女不比小子，再大喽更没有好主儿了。”

“只要哥哥不娶我就不嫁，啥事儿都得讲个先来后到，哥哥不急，我着什么急呀！”思琪一口回绝了。

“你哥的情况跟你的不一样，怎么说呢？咱们家这个事儿吧，比较特殊，你哥的对象不好找，耽搁一个不能耽搁俩呀！”秀媛字斟句酌地说。

“哥哥要是找不着，我就更不能找了，留在家里伺候你们，不然等老了谁管你们呢！”思琪语气坚定地说，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心里早就有准备。

“净瞎说八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哪儿有把闺女留家的道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秀媛笑呵呵地说。

“妈，您说这话我不乐意，我哪样儿没做好让您生气啦？我可以改呀！再说啦，我也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咋就成仇人了呢？”思琪假装生气地说。

“傻丫头，妈不留你，不也是为了你好嘛！妈乐意你们一辈子都陪在妈的身边，行吗？不结婚生儿育女，等你们老了谁来陪你们呐！所以呀，到啥时候说啥话，不管有多难，哪怕去磕头作揖，我都得给你哥成个家，不能让老钱家在他这儿断了香火！”秀媛慢慢地把话头儿往换亲上引。

“成家也得我哥乐意呀！您甭想像过去似的，俩人连面儿都没见过，两家儿大人一嘀咕，择个日子就入洞房。现在啥年代了，可不兴包办婚姻、买卖婚姻那一套了！”思琪没有顺着妈妈说。

“这个事儿我还用你教啊！结婚那是一辈子的大事，肯定得你哥同意！俗话说，当间儿没人事儿不成，我总不能自个儿满大街吆喝去吧，私下里我也找过几个保媒的，听说咱家的情况后都卜楞脑袋，谁都不肯上前儿。唉，难啊！”秀媛说到这儿，长叹了一口气。

“我哥要人儿有人儿，要个儿有个儿，还特聪明，搞个对象还至于这么难吗？”思琪不相信妈妈说的话。

“我还蒙你不成！聪明在学校里吃得开，下地干活儿要的是力气。不瞒你说，你哥搞不上对象，有嫌咱家成分高的，有嫌家儿不好的，也有嫌你哥身体单薄干不了农活儿的！”秀媛说的是实情。

“那是她们没眼力！真不是吹，要不是□□，我哥早就进大学啦，得有多少人上赶着追呀，对象还不是随便挑！”思琪不服气地说。

“唉，此一时彼一时啊，你不是没上大学吗？那你就得面对现实，入乡随俗。那天钱大嘴来又说了个法儿，可以保证你哥娶上媳妇儿，我没答应！”秀媛准备把话挑明了。

“那是啥法儿啊？您为啥不答应？”思琪感到很好奇。

“她说给你找婆家的时候，附带着把男方家的闺女给你哥说着，两好并一好，两全其美！我说不行不行，我家思琪心气儿高着呢，她肯定不乐意，就给搪了！”秀媛故意说的轻描淡写，瞅着思琪的反应。

听了妈妈的话，思琪半天没吱声，俩眼直勾勾地望着屋顶。秀媛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找个借口从屋里出来了。

坐在院儿里的板凳儿上，秀媛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跟俩孩子都已经点透了，但感觉压力丝毫没有减轻。曾几何时，就是因为家里急需用钱，父母把她许给了肯出高价彩礼的钱家做了填房。快三十年了，这其中的甘苦只有她自己清楚，万万没想到如今儿子和闺女还会步她的后尘，虽说换亲不是买卖，但性质也差不多，都是违背孩子意愿的无奈的选择。不管别人咋说，反正她抱定了一个信条，无论如何也得让运旺成个家，代价再大她也认了！

运旺和思琪俩人正各想各的心事，听到满囤招呼大家接着干活儿，慢腾腾地站起身，向堆泥的场地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