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独自坐在大队部的椅子上打盹儿，运旺和雅欣二人进了屋都没有醒。运旺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二狗子身子一晃，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忙不迭地擦去嘴边的哈喇子，目光呆滞地盯着他俩。
见二狗子的脸上有好几道血印子，运旺打趣儿地问道，“叶主任，您的脸咋着啦，让猫给捯啦？”
“甭废话，说，找我什么事儿？”二狗子不出好气地说。
“叶主任，我听说知青登记回城呢，有这事儿吗？”雅欣小心翼翼地问。
“哦，你问这个，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咱村儿就一个指标，上边点名儿给张小勇。”二狗子开始以为他俩是替静怡拔闯的，知道来意后态度好了许多。
“那为啥呀？不是有条件的吗，咋还指定给谁呀？”雅欣大惑不解。
“我哪儿知道啊？他爸爸是官儿呗，还能为啥！不过，我听说张小勇想把这个机会让给陈静怡，不知道他俩到底是个啥关系？”二狗子神神秘秘地说着，抬眼看了看雅欣，“咋着了，你也想回城啊？”
雅欣避开二狗子的目光，低着头说，“谁不想啊！叶主任，以后再有这机会麻烦您想着我点儿！”
“哎呀呀，你倒是早说呀！你不言语，我哪儿知道你也想走啊！有你这句话，我就记心里了，下次再有指标，一个就是你的！不是我吹，不过我这关，他们谁想走，没门儿！”二狗子大言不惭地说。
“那是，那是，您是谁呀？堂堂的革委会主任，县官不如现管，您一跺脚，整个钱家庄四角乱颤，谁敢不拿您当回事儿啊！”运旺瞅准机会奉承他两句，听的二狗子美滋滋的。
“叶主任，那我的事儿就全拜托您了，我们全家都会感激您的！往后，您在城里要是有啥事儿，我一定会尽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帮忙的！”雅欣把二狗子吹嘘的话当真了。
“我就说嘛，雅欣这孩子就是懂事，知道谁远谁近，跟张小勇、陈静怡他们不一样。这俩忘恩负义的东西，跟我这儿较劲，有你们好瞧的！”二狗子对挨打的事情依然无法释怀。
“好啦，好啦，既然叶主任已经答应了，就肯定会上心的，咱们也别在这儿耽误领导办公了，回家吃饭吧。”运旺招呼雅欣出了大队部。
回家的路上，运旺郑重其事地对雅欣说，“二狗子满嘴跑火车，他的话你千万别当真，当真耽误事儿！”
“我一没有当官的爸爸，二不认识知青办的人，让我靠谁去呀！”雅欣无奈地说。
“知青回城是早晚的事儿，等着呗，大不了先把自个儿嫁喽！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不能轻信二狗子的话，他可不是什么好枣儿！知青谁走谁留得听知青办的，他啥家儿都当不了！”运旺还不知道静怡的事儿，但他凭直觉认为二狗子这个人不可靠。
“你说得倒轻巧，找个人先嫁了，你当是去供销社买东西，好歹都凑合了？你想让你的悲剧在我身上重演是不？表兄啊，我就想不明白，当年那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哪儿去了？”运旺的话刺到了雅欣的痛处，心说你咋跟我爸妈一个腔调啊，你自己已经做了变相的买卖婚姻的牺牲品，干嘛还要把我拉下水呀！
“雅欣，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轮到你回城，得猴年马月呀！三年五年你还可以等，十年八年你咋等啊？所以呢，嫁人也不失为以退为进的办法，更何况，嫁人又不影响回城，你总不能把大好青春都耗在等着回城上吧！”运旺知道雅欣不赞成他的做法，但他心里咋想的还咋说。
“表兄，你说句实话，你幸福吗？你把小英姐娶进门，最高兴的人是我大姑，是奶奶，你和思琪姐高兴得起来吗？小英姐高兴得起来吗？就为了给他们传宗接代，牺牲了几个人的幸福，你觉得值吗？”雅欣打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次换亲，但碍于情面始终没有说破，今天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了，索性亮明了自己的观点。
“雅欣啊，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没资格说你，但也不妨碍我给你一些建议。你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回城，只要回了城，什么工作呀对象啊，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眼下你回城的最大阻碍，不是县里、公社那帮人，更不是大队，而是政策，是看不见、摸不着、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阶级成分的帽子！你、我、你家、我家，所有的问题都在这上面卡了壳，包括你姐不能就业、难找对象，也都跟这个有关。自从土改划定了阶级成分，都过去快二十年了，这种以家庭出身划分阶级阵线的状况，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而且愈演愈烈。所以我说，只要政策不改变，我们的生存状况就改变不了，类似于我的悲剧还会不断地上演，我们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安排！既然我们改变不了什么，那就要适应这种形势，不要逆潮流而动，在严酷复杂的生存环境中，争取把个人的损失和代价降低到最小。”运旺掰开揉碎了讲道理。
“表兄，就算你说的这些都对，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要任由命运来摆布，向命运低头吗？你不觉得我们太温顺、太懦弱了吗？”雅欣极力为自己的言行辩解，又想不出驳斥运旺的理由。
“表妹呀，你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有想过，不瞒你说，我甚至想过走上极端的路，了结自己的一生。可是那又能怎样？你死了也就死了，丝毫改变不了现状，就像一枚石子扔进水坑里，连点儿涟漪都激不起来，白白的给你的亲人制造痛苦！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天生我材必有用，人的一生不可能只有一种选择，没有机会可以等待，一旦有了机会就要死死地抓住，不能让它轻易地从你的手上溜走！我虽然暂时向命运低头了，但不代表我会一辈子屈从于命运的安排，我在等待着扬眉吐气的那一天！”运旺从未向任何人表露过他的内心，今天一下子全都道了出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表兄，你……”雅欣被运旺的一席话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温文尔雅、书生气十足的表兄，当初竟然被换亲逼得差一点儿寻了短见。过去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最倒霉、最不幸的人，没想到表兄的境遇比自己有过之无不及，真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意思。
“好啦，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雅欣，我刚才跟你说的，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讲！今后的路如何走，你还要自己拿主意，毕竟对你的一生影响最大！到家了，咱们进去吃饭吧。”
小勇和静怡最终谁都没有回城。那天俩人分手后，小勇拿着招工表来县城找到静怡家，说自己是静怡的同学，来城里办事拿到了这张表，因报名截止日期快到了，怕赶回去填表来不及，就直接来家里了。有这等好事找上门，以前又见过小勇，静怡的家人没有多想，帮着把表儿填好了。小勇兴冲冲地回到公社去找爸爸，长顺并不知道点名招工的事情，也不肯去跟知青办打招呼，说不能“走后门”。小勇自个儿把招工表送到知青办，知青办的人说陈静怡的作风问题还没有定论，肯定不能放她走。小勇跟他们解释所谓的作风问题是怎么回事，知青办的人根本不听，说我们只听上面的，招工的事情彻底泡汤了。回村以后小勇没跟静怡提过此事，后来静怡回家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她理解小勇的一番好意，就没再过多地埋怨他，只说办之前应该跟她商量一下，小勇为得到静怡的理解暗自庆幸，俩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只有小勇他妈翠玲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怪他擅自做主，有事不和家里商量。小勇静静地听着也不辩解，妈说啥都答应。翠玲原先也对小勇和静怡相好有些耳闻，只是没有做实，这件事加深了她的怀疑，担心管多了反而把他俩推到一起。只有让他早点儿进城才是上策，想着等他爸回来好好商量一下，不能再这么大撒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