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其为物，总是擅长在措不及防中制造种种巧合，让你感叹它的莫测。细究而言，我们可预料与不可预料的发生，无非是概率差别而已。

大概率事件组成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惯性，小概率事件负责打破这种认知给我们惊奇。

毕竟再小的概率，也存在发生的可能，而它的发生并不是它单独的发生，而是重叠在你身上无数大概率事件堆积成总体样本为基础而出现的。

与赫努的重逢，显然就属于这样的小概率事件，更小概率的是他们居然认出了赫努。

过往的教训过于深刻，以至于那种自带轻佻的说话口吻出现，以及相同的名字，让他们第一时间确认了那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赫努。

故事并不复杂，与他们分开后，赫努辗转各地，最终用获得他们信任几近相同的方式接近并加入了一处虚无势力。

所谓几近相同的方式，无非是违背自己原本的立场与阵营，主动向陷入争斗中暂时处于劣势但在他看来前途更为光明的一方提供帮助并获得认可。

而那只虚无势力恰巧是与斯宾格联系紧密的一处虚无据点，所以赫努随着这处虚无势力，终究还是完成了他如果跟随林东阁他们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到达腐海。

有很多时候，选择并不会真的改变我们会到达的终点，而只会改变我们到达终点的过程与体验。

但我们却总是习惯狂妄而无知的认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是自己的选择带自己来到了这样的终点。

大概是因为，我们并没有一双能够看透全局的上帝之眼吧？

或许不是所有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我们所谓的选择不过是通往同一个终点的不同的路。

譬如说，某个名为死亡的终点。

在林东阁的观感里，赫努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人讨厌。他早就忘了当初其实他是最喜欢赫努的那一个。

因为喜欢被辜负而比开始就讨厌的更加倍的讨厌，行走在极端永远比中间徘徊更为轻易。

赫努也对得起这种讨厌，因为他的秉性还是一如既往，他能成功的逃回来，是因为他甚至主动选择了陷害同伴帮他阻拦追兵争取时间。

他带回来的记忆影像毫不遮掩的揭露了这一切，他其实也并未做丝毫的隐瞒。

负责评判的虚无大佬们并不在乎这一点，因为最起码结果是他们想要的，永不舍弃同袍一定要同生共死不过是少年热血的梦想中应该有的美好准则，并不是真正战争能够实现的标准。

行动不便的伙伴如果不被舍弃，被拖慢行进速度的全队可能会被全灭。

如果没有人做出牺牲负责毫无生路的阻截，大部队被后方的优势军力追上也意味着被全歼。

没有那么多明知作为弃子却仍旧决意行动的死士，人性趋利避害的本能决定了如果不是在狂信的狂热状态，大家都会希望自己是能活下去的那一个。

所以作为弃子的部队，往往不会知道自己是弃子。

世界的真相里，有最黑暗的童话与故事中都不曾出现的残忍与残酷。

在场的虚无大佬们，包括斯宾格与查索迪亚，或许都不是战争战术大师，但最起码是了解这个世界关于生存的真相的。

赫努倒不至于完全的贪生怕死，在查索迪亚自爆前，那唯一一个还胆大妄为的保持记忆拍摄的就是他。

只能说，他天性中将趋利避害的本能发挥到了极处，并且有极为敏锐的直觉去判断什么东西能为自己谋利。

因为只要他的记忆影像中有最后珍贵的这一幕，之后他牺牲他人保住自己的举措就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了。

而他自己对于这场战斗的观感和意见，也在强化着最后这一幕的价值。

“我觉得，去争夺人类理解中表面的胜负对我们毫无意义。毕竟我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打败人类，也不可能打败人类。现阶段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应该是阻止人类用蚕食的方式控制住腐海，并顺藤摸瓜找到双贤城。”他说。

“那么我们就不能指望堂堂正正的战斗，那是强者的特权。”

“我们已经是偷袭了呃，这还算堂堂正正？”查索迪亚显然有些难以理解赫努的说法，虽然他一向觉得这小子似乎在机体格斗上面很有天赋。

那不是格斗技巧，而是一种对于局势的格外机灵灵敏的感知和判断。

“但您仍旧希望用正式的战斗去击溃与击杀对方。”赫努比较客气的没有只说他觉得查索迪亚只会硬刚。

“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播放了查索迪亚带领大队以众凌寡击杀人类探索者机体的影像：“我们耗时近二十分钟，除了突袭成果外，只击毁了他们三具探索者机体。”

“但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以及这里……”他开始播放诸多自爆画面：“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们至少给他们带去了五十具探索者机体的伤害。”

“还有这里。”那是赫努他们新人五人组逃走时候的画面，当时已经只剩下三名虚无。

在多次钻岔道之后，他们发现身后似乎只追着一个军方探索者虚无。

他们由赫努装作惊慌失措的逃离吸引注意，另外两个虚无埋伏在一处通道转折口，当追踪的军方探索者虚无大意冲过时，一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另一人完成了击杀。

但影像显示打斗声很快吸引来了附近的其他人类探索者。

由于通道的狭窄与自爆的威慑，那两个人堵住路口顽抗了颇长的时间，最终给赫努的逃走带来了决定性的时间。

“我觉得如果这次作战的目标如果不是那些警戒岗哨的虚无，而是用诱饵吸引到我们预设地点的虚无的话，效果会好很多。”

“我觉得如果我们完成偷袭之后立刻撤走的话，他们大概拿我们毫无办法。”

“我觉得我们逃走的过程中如果沿路设置有各种埋伏的话，人类大概损失会更惨重。”

“我觉得……”

不可否认，以摧毁智慧生物存在为主要形式的战争，在效率上的确存在一些艺术范畴的内容。

将战争与战斗作为一门学科去研究绝对是有必要的。

但由于战斗形式与条件的多变，这门学科无法如类似物理等其他科学研究那样依靠学识积累的厚度与研究的深度来判断高下。

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中，总不乏这样的天才人物，他们没有经历过任何成体系的军事学科培训与学习，却在战争指挥中呈现出卓越的才能。

赫努显然是有一些这方面的天分的。

在他的提议启发下，众人的思路被开拓起来。

经过集思广益的讨论，虚无自由抵抗力量的作战方式，终于得到了明确。

一沾即走的偷袭骚扰被确定为主动攻击的首选方式，不可以持久战是因为那个发射集束光线的盒子已经被辨认出来，那似乎是军方从未对外公布的秘密科技。

远程无线通讯由于干扰无法有效进行，他们选用了一种穿透力极强，甚至能穿透大多数固体的集束光线作为信号手段。

虚无这边的猜测是，他们应该平时保持黯淡状态，但发生需要求援的竞技状态时朝预先指定的地点发射光束，根据光束闪烁的节奏来传递信号，相应地点自然有接受光束的装置来翻译信号。

也就是说，查索迪亚希望的那种完歼对手一个警戒岗哨除非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否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自爆成为一种主动谋求的主要作战方式，而并不再是无奈下的自毁选择。

“我们不缺金属和机体资源。”一位在冶炼领域颇有成就的虚无势力领袖乐呵呵的说道，

双贤城的能源供应，采取的是他们以前作死选取相对稳定的火山口，汲取地底熔浆热能的方式。

双贤城挖通了数条通往熔岩层的通路。

而有了离心式物质粉碎分离机，他们甚至可以通过源源不断的分解熔浆的方式获取各类元素物资，令人惊喜的是其中甚至有他们急缺的稀有元素。

只是，这种分解效率有些低，腐海依旧是他们最主要的物资原料来源。

引诱埋伏，也成为主要的作战方式。

他们不谋求胜利，他们只是想尽办法破坏军方探索与控制腐海的可能。

腐海的战略纵深让他们有足够的空间去实行这一切。

斯宾格主动道歉并承认了错误，他对于战争的认识果然过于肤浅，小团队的武斗与所谓战争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随着他的道歉，查索迪亚也被撤除了双贤城虚无自由抵抗力量最高军事长官的职务，他擅长正面硬刚的方式实在是不适合现阶段虚无的作战。

但作为唯一能够与军方作战的能力，近身的机体格斗能力也作为一项基本技能也被重视起来，查索迪亚被任命为对虚无作战人员进行机体格斗培训的教官队伍总负责人，带领他的老伙计们对双贤城所有虚无进行机体格斗训练。

作战人员被分配到以前主业是抢掠虚无商队或捕奴团的几个虚无首领手中。

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毕竟这些虚无首领对于自己失去权柄也并不是太高兴。

当然，他们直接归属斯宾格领导。

回归到熟悉的团队组织，但他们的作战方式，将会不可避免的由以前混乱不讲章法的人海战术，转变为更符合需要的各类骚扰突袭。

随着双贤城作战策略的明确，人类军方却开始陷入焦头烂额的状态中。

在自己控制地带核心位置处于严密保护的技术研究人员机体的安全不再能够被完全保障。

怀着压根没想着回去的心思，虚无自爆小队们运用各种隐藏管路分散潜入军方控制区域，以更大当量的自杀式攻击袭击所有他们认为有价值的攻击目标。

因为最受军方重视，技术研究团队成为他们最喜欢的攻击目标。

军方不得已数倍的增加了值守警戒的人员密度，但这显然是无法持久的，如果以后要在整个腐海实现如此密度的控制，他们哪里有这么充足的人手？

而相应的，在控制区域外围的警戒岗哨更是苦不堪言。

他们时不时就会遭遇偷袭，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更可恨的是，他们拿那些虚无毫无办法。

人家偷袭完根本不管战果不恋战的撒腿就跑，你如果硬要留下他们，他们就给你玩儿自爆，你如果远远的追着他们，他们必定把你引进埋伏圈。

他们从来不在军方预设以及有准备的地点进行长时间战斗。

而向外继续探索扩张的侦查小队，遭遇的更是噩梦。因为他们遇到的会是各种自杀式的干扰与袭击，根本无法完成探索任务。

就算集中优势兵力保障了一处探索区域的开拓，但只要优势兵力一转移，这处新开发的警戒岗哨就成为虚无自由抵抗力量的机体炸弹们必然要拔除的重要区域。

军方不是没想过用这种方式反向设置埋伏，但问题是那群疯狂的虚无压根就没想过回去，你埋伏起来迎来的只能是他们更兴奋的多拥着几个人类机体玩儿自爆而已。

而对应的，如果你建立了一个新岗哨完成了扩张，几乎是作为必然的报复你其余地方的岗哨肯定会被彻底拔除一到两个。

军方有些犹如陷入了泥沼的感觉，既定战策的执行推进的艰难无比。

其实如果论伤亡，军方几乎没有损失，因为损毁的只是探索者机体，人类的碳基身体都沉睡在腐海外围的飞行堡垒中。

除极少数个别倒霉蛋不能明确探索者机体是否损毁之外，其他不过是人类碳基身体意识苏醒重新装备一台探索者机体而已。

但军方的探索者机体造价，显然不可能是腐海那帮脏兮兮犹如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废旧零件拼凑的破烂机体能够比拟的，这极大增加了他们的战争损耗，而这些损耗军方需要向最高评议会方面申请。

这样就会很难堪了，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带来如此大的损失，而且还不得不被希望打压你的人知道。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更致命的是这种作战方式对于士气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