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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穆侯劝弃卒兰相意优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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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戌时三刻,玉京的不夜繁华才方起序幕。灯火接天间,平康坊的笙歌曼舞丝竹声声越过与崇仁坊一墙之隔的夜市缈缈回荡在夜色里。一街之外,风月争相,穆钰缓步下车仰头看了看门楣之上的匾额,在寒夜里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兰府的管家听得穆钰突然造访,忙领着家仆出门相迎:“侯爷突访,有失远迎,还请先至偏厅稍坐饮些热茶,等小的前去回禀老爷。”

“不妨事,也是本侯未递拜帖便忽然造访,委实打扰太师了。”穆钰微微一笑,一面随着管家往府内走去一面抬手示意身后小厮将备好的礼盒捧上前来:“本侯素闻太师雅好书法,然本侯粗人一个,不解风雅之事。这几日新得了一锭墨,听人说是以松烟为基,又辅了熊胆、麝香、冰片、珍珠之类的名药制成。”

“此墨不仅颜色浓匀,还能题于纸上迹留千年如新且墨香馥郁。且更妙的是,将之烧了浸酒饮下便是医治热毒脓疮的良药。某想来太师擅书,这枚墨锭太师应是喜爱,便算作今日冒昧前来的赔礼了。”

兰府管家闻言不禁讶然一瞬,他的家族世为兰氏家仆,父亲亦是上一代兰氏管家。兰氏百年世家煊赫名门,旁人眼中的奇珍异宝在他眼里不过是兰府库房里的一件摆设罢了。

而能让他露出惊愕之情乃是穆钰所赠药墨,这药墨名为‘冻玺’,乃是西魏太医院每十年才可炮制几件的秘制贡品。且功效远不止穆钰说的那么简单,不说驱解热毒,便是人行垂危亦可强吊一口气。若说价格,可真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也不知穆钰从何处寻来此物。

但穆钰从何得来这‘冻玺’的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未递拜帖便携如此重礼登门拜访,定是有求于人。思至此处,兰府管家心念一转便想到近日惊震朝堂的军粮贪污一案,他虽非朝堂中人,但在这兰府侍奉多年,自是能从兰卿睿口中得到一二分关窍消息。而这案子直接牵扯上的官员便是穆钰的门生石简,想来穆钰也是想保石简才上门赠礼疏通关节罢。

要知此案事关重大且户部侍郎又是个肥差,想来穆钰也不愿折了石简这颗棋子。既然兰卿睿亲自负责查案,比起找旁人,穆钰定是会来找兰卿睿暗中作保。兰府管家看着那礼盒却是没有接过,只是笑得一团和气的赞道:“穆侯爷所赠之礼当真不同凡响,只是这等厚礼,小的又怎敢私收入库呢?老爷擅书,自当是要等老爷亲自过目,才不枉侯爷这份心意啊。”

穆钰知道这兰府管家是在同自己打太极,不过他一个管事下人自是做不了主子的主,若接了自己的礼反倒是僭越。听着兰府管家这样说了,穆钰亦笑着暗示自己的贴身小厮递给兰府管事包好的银子。兰府管事笑眯眯的接过,领着穆钰穿过廊庭便往偏厅行去。

在与兰卿睿结盟之前,穆钰近乎从未夜里来过兰府拜访。照理来说,兰卿睿贵为丞相又承灵帝遗命为顾命大臣上太师之尊,这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加之兰氏百年世家积淀,这相府应是堂皇富丽。然不曾想的是,比之容威与风雅并存的镇国公府和匠意清雅的锦衣侯府来说,这夜色之下的兰府竟别是一派清幽景致。

比起一街之外的风月争相的繁闹,兰府之内竟是幽静的只余簌簌风声。穆钰环顾四周,只觉迎面雪风清寒料峭袭人,而廊庭之外,草木叶覆霜痕,白墙青瓦间,兰府内外道路皆以青石为基铺划而成。更有别与旁府的是,兰府内的道路每三步远便设有一齐小腿高的佛手雕灯盏错落于半人高的灯台间隔中。远观望去,只觉佛手如盏轻拢星火,如盛月华满盏。

为防走水,每个佛手灯盏外皆罩了一个小巧的牙色绸笼用来防风。透过绸笼的暖光朦朦,柔和映着凌霜微垂的兰草和尚未凋零垂枝雍婉的晚菊。此等意境,倒真有几分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雅致。

就在穆钰心下感慨之际,不知觉间已随兰府管家行至兰府临时会客的偏厅。管家一面示意随行小厮接过穆钰身上御寒的貂绒大氅一面挑开沉厚的锦缎门帘。穆钰只见一股暖风携着清冷白檀香气沸沸扬扬扑面袭来,他跨过门槛,却见兰卿睿已坐在主位端着盏刚点好的热茶饮着。兰府管事见状,告了声礼后便领着随行小厮们下去。

穆钰瞥了眼兰府管家的背影,抬手将自己小厮手上捧着的礼盒接过后示意他随着兰府管家一块下去候着。门帘又落,一时间偏厅之内只闻炭火高烧的噼啪声。穆钰一面将礼盒放在兰卿睿手侧的黄檀桌上一面笑道:“某今日不请自来,委实扰了太师雅兴,还请太师见谅啊。”

玉京贵族皆知兰卿睿素来习惯于晚膳半个时辰后习练一个时辰书法后就寝,穆钰此时造访,定是扰了正在习书的兰卿睿。

“侯爷言重了,只是侯爷这个时辰冒寒携重礼前来,本相却只有一盏薄茶相待,倒是本相招待不周了。”兰卿睿瞥了眼手侧的礼盒,方才穆钰来时兰府管事便遣了小厮同自己说穆钰携冻玺墨前来拜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携重礼来见,想必穆钰定是为军粮贪污一事前来。然此事已闹得天下尽知,朝堂之上百姓之中无数只眼睛都在盯着案情进展,若穆钰此来让自己保下石简,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石简这个户部侍郎助力虽大,但在这朝堂之上亦不过是个可随时放弃的小卒子罢了。石简死了没事,只要下一个户部侍郎依旧是穆氏或兰氏门生便算不得损失。这次楚氏恃功相逼,若扛下压力保下石简反倒是授人以柄,且石简不死难平众愤,若是保住了他让有心之人细下暗查,难保不会查到陈思和参与了销赃。

思至此处,兰卿睿收回目光无奈笑道:“只是薄茶一盏怎能堪比至宝?侯爷的礼……真是过重了,这等至宝,还请收回自藏,本相委实收受不起。”

“哎,太师此言差矣,只怕是言之过早……您连某送的礼是何物亦不知,又怎知受不起呢?”穆钰闻言却是笑意不减,他两步上前落座于厅前左上座,开口却是语出惊人:“这盒内乃是西魏皇室秘宝冻玺墨,只是一个户部侍郎的命,又怎能同这等至宝相提并论呢?”

兰卿睿闻言只觉悚然一惊,他蓦地抬眼看向穆钰,却见穆钰抚了抚拇指牙雕扳指,唇畔笑意更深:“某此次来,不是为了保石简的命,而是以此至宝为酬,斗胆向太师再买一个人的命。”

“谁?”兰卿睿眉峰一蹙,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在一瞬绷紧如弦。骤然的紧张令他手指一颤,指尖端着的青玉茶盏顿时磕碰在桌沿发出当啷轻响,滚翠茶汤顿时溅出几分洒到兰卿睿的手背上,然而兰卿睿却无暇顾及手背上的灼痛感,他紧盯着穆钰,却恍觉眼前的男人笑意森然,像极了一头正在舔舐獠牙的狼。

“自是……另一个户部侍郎,陈思和。”穆钰眉峰一挑,眼中冷铗寒光一闪而没,一字一句杀机暗隐于唇齿之间:“某要买的,便是太师您的侄儿,户部侍郎……兰芝竹的命。”

“你!”兰卿睿面色骤然一变,登时拍案而起,他缓缓抬手欲指穆钰叱责,然不想华衫大袖拂掠间,那桌上的青玉盏却被扫拂与地迸裂出清脆的声响。兰卿睿看着那迸碎成片的茶盏面色更是难看,他的嘴唇微微颤着,辩冠朝堂的莲花妙舌竟是发不出一言。

穆钰似早已料到兰卿睿的反应,他垂眸看着迸碎成片的青玉茶盏似慨似叹:“可惜这青玉盏……请太师恕某直言,此案已并非弃卒保车之计能点到即止的。某也明白,陈侍郎是您已故长兄唯一的子嗣,但私情是私情,在这朝堂之上,陈侍郎不也是棋盘上的棋子么?或者说,他是,我们亦是,此次若不断臂自保拿出足够诚意让陛下……不,是帝党无法再往下深究,这才是及时止损之计。”

“您也知,陛下如今同楚氏结盟,且今日雪菊清宴上,楚麟城和那王谦之一同去了趟锦衣候府。您说,若是定国大长公主也要插手此事,依着她老人家的手段,这幕后的牵扯又有谁能逃掉?不若牺牲明面上保住根基。户部侍郎折了也就罢了,再换上便是。若真细查起来,伤的可就深了。太师身为一朝之相又是兰氏家主……若伤了兰氏根基,某再来向太师来讲何为因小失大之理可不是太晚了?”

穆钰一席说罢,唇畔依是笑意未减。兰卿睿没有说话,他撑着桌角缓缓落座,一时间偏厅再陷静默,只闻黄檀木桌上红泥小炉上的银釜中水声滚沸翻涌不休。似是过了小半刻,兰卿睿才敛下神色拿过桌上摆放的瓷盏又给自己沏了一盏白水,热气白雾盘桓而上,兰卿睿隔着袅袅水烟瞥向穆钰,眸中却是冷然一片。

“方才侯爷说什么帝党……这怕是僭越了!你我皆为大周之臣,自当效忠大周,难道侯爷一席话,是要将本相陷于不忠不义之地?”

“太师说的是,是某嘴拙失言了。”穆钰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心下却道兰卿睿也有脸说忠义二字。嘴上说着冠冕堂皇,心底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却是路人皆知,然可惜兰卿睿鼠目寸光,握住天子近侧之权,却是压根无胆行令诸侯之事,他手握重权,想的确是保兰氏门楣荣华不衰。

如此器量,如此眼界,如此心性,又怎不会被他人取而代之?穆钰思至此处,心底决断暗下。见兰卿睿面色凝肃,穆钰开口又道:“太师心忧国祚,想必亦知朝中根系复杂,若……定国大长公主和楚氏欲意深究细查,那便是动摇朝臣根本之事。届时若是……太师您的门生受了波及,那我这个在朝中毫无凭依的穆氏岂不是无根浮萍么?”

“侯爷委实说笑了,比起有着龙图卫和太后娘娘支撑的穆氏,我兰氏才真是独木难支的无根浮萍。”兰卿睿沉吟片刻,侧目间又看向手畔的礼盒:“侯爷的好意本相心领了,不过此等重礼,本相委实消受不起,还是请侯爷收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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