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和修回到了无妄森林。

“你们过去陆斯年原来的地方找他，他们就在那里。”

裴恒之不能离开神庙，不过在他的追问下，楚凝没有隐瞒关于荆七的事情，毕竟，这是关乎于两个因果网络之间的事情，而且，在听着楚凝说话的过程中，裴恒之的神情看上去非常严肃。

“你猜的没有错，因果网络，在有交叉点的地方，即使因果网络之间有强有弱，但是毕竟因果网络形成起来非常困难，所以任何因果网络都会有自我防御的情况，即使荆七是鲛人一族和楼儿的因果网络的交汇点，因为网络的存在，荆七也可能会被网络牵引回来，不会离开得这么彻底。”

“尤其是——他还是鲛人一族因果网络的核心。”

裴恒之的话让楚凝心中隐约的猜测成为现实，她确实对此存在怀疑。她怀疑的是鲛人付诸努力的因果网络崩溃得这么简单。从表面上看，荆七离开梦庭大陆，是因为陆斯年，而陆斯年，就是因为迦楼罗因果网络，因此看上去，就像是迦楼罗因果网络摧毁了鲛人一族的因果网络，“夺走”了它们的核心——也就是荆七这个刺客传承之人。

但是这只是楚凝的怀疑，在裴恒之解释之后，楚凝已经能够确定一点——那就是因果网络不可能这么脆弱。换言之，鲛人一族的因果网络，核心是荆七，荆七身上有刺客本源，这是一个烙印，代表着他因果网络核心的身份，这是他的宿命，也是责任。

从这一切来看，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就出来了，楚凝在想——为什么鲛人因果网络，竟然会溃败得这么明显？

而且，在以往的很多时候，楚凝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或者就连鲛人一族都不曾发现。

刺客本源——鲛人曾经多次说过，这是因为他们一族的自救行为产生出来的一种命运，是专门用来解救作为刺客起源的鲛人的命运。荆七身上有这个东西。同时，鲛人因果网络已经破碎。这两件事情看似毫不相关。

鲛人创造出因果网络。

鲛人创造出刺客本源。

荆七是核心。

现在，鲛人因果网络已经破碎。

鲛人-网络-刺客本源-选择荆七，事情产生的顺序应当如此，这是一个明显的因果关系。

但是在以往的所有时间里面，楚凝都忽略了这一个明显的关系。

现在她已经明白过来了，她终于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因果关系，荆七身上刺客本源没有消失，说明他的这种宿命还没有消失。或者鲛人族长知道，也或者她不知道，但是，刺客本源没有消失，就说明——

鲛人因果网络，也没有消失！

楚凝一直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这是因果关系，因为网络，才会出现刺客本源，反推回来，刺客本源还在，因果网络就一定还在。

这是思考这整个问题的大前提，而这个前提，楚凝直到前一刻，才最终明白。

鲛人因果网络还在，所以当初迦楼罗因果网络根本就没有破坏鲛人因果网络，确实，荆七是鲛人网络核心，但是在迦楼罗这一边，荆七不是主要人物，甚至，他身上几乎没有迦楼罗因果之力，因为承担因果之力的不是他，而是陆斯年。所以，此前楚凝猜测的，是迦楼罗因果网络破坏了鲛人因果网络的猜测，就是完全错误的。而且从刚才的大前提来看，鲛人因果网络还在，也可以知道，这个网络其实是没有遭受到破坏，也就是说，这个网络，其实，根本没有受到强烈的外界刺激。

所以，导致鲛人因果网络变成现在这个畸形状态的，只能是出自内部原因。

——荆七。

只能是他，除了他这个核心，再也没有任何网络之内的人，能够对鲛人网络造成重创。

网络还在，但是鲛人因果网络，失去了原有的能力。

那些网络原本蕴含的能量，那些鲛人一族拼尽全力设置下的能量，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畸形的因果网络框架，框架没有消失，鲛人的命运还被圈在网络当中，还在这茫茫时间当中，和网络一起，被缓慢地拖向死亡。

即使当中出现了楚凝这一个变数，鲛人一族，也不能重生，现在除了落阳之外，再无一只实体鲛人。

“你觉得......鲛人族长，知道这一切吗？”楚凝坐在建木上，她靠在修的身上，楚凝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她轻声问到。

“那你认为呢？”修没有马上回答，他反问到。

“......”楚凝抿了抿唇，此时她已经能够看到当初陆斯年居住的那片树林的边界，她停顿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知道。”

“我也是倾向于她知道。”修说到，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惋惜的感觉：“鲛人族长知道了这一切，所以，当初她拜托你的时候，只是让你传话，没有让你必须带刺客传承之人回到鲛人国度。因为鲛人族长知道，那个刺客传承之人，恐怕不会回来。”

“因为鲛人一族，其实是毁灭在这个人身上的。”楚凝说到：“网络里面存在的改变命运的能量，全部已经消失，除了荆七这个核心，我想不到还有谁可能能够抽空因果网络。他抽空因果网络，为了——”

“我们都知道他为了谁。”修说着，此时建木已经降落在森林当中，陆斯年的竹子别墅，就在两人面前。

楚凝跳下建木，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前面的别墅，此时别墅大门正开着，她能够看见大门里面的小道，和在这别墅之下缓缓流动的溪流。

宁静祥和。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究竟谁，是迦楼罗因果网络的核心？”楚凝忽然间转过头去，她对着修说到。

“......”修愣住了，就在此时，楚凝转身往别墅里面走去。

别墅里面的路并不难走，也没有什么岔路，楚凝还记得自己走过的路，毕竟这个地方已经来过两次，她很快找到了陆斯年呆着的那个小房间。

荆七也在这里。

这位刺客和楚凝第一次看见他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当然，他似乎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在震旦神庙里面，荆七表现得非常焦躁。除此之外，楚凝看见过他神情变化的时候，就是她第一次跟荆七说刺客本源和鲛人的时候。

但是现在想起来，荆七当初听鲛人的信息的时候，恐怕不是最初楚凝自己理解的那番情绪。

“你们怎么来了？”陆斯年有些疑惑：“是因为有什么新的安排吗？”

楚凝看了看陆斯年，或者他什么都不知道，她顿了顿，随后目光转向黑暗处的荆七：“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来找他的。”

荆七没有说话，他的脸刚好被房间内的阴影挡住，楚凝看不清楚。

“你们来找七？”

“对。”楚凝没有回头：“因为鲛人。”

“......”

房间之内陷入一片沉默，楚凝荆七就像是一个雕塑一样立在原地丝毫不动，她不知道他的内心，是不是真的毫无波动。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黑暗中的身影才终于轻轻地晃了晃，楚凝眯起眼睛，就在此时，她感觉到了一阵意识波动。

是——刺客本源！

荆七终于动了，他从阴影走了出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荆七开口，他的声音非常嘶哑：“从你们来到这里的第一次开始，我就知道我会走到这一步。”

“你承认了？”楚凝双手抱在胸前，眯起眼睛。

“你们在说什么？”陆斯年在背后站了起来，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当中除了疑问，还多了一点儿惊讶。

“我承认。”荆七没有任何其他的话，他看着楚凝。

他的目光......楚凝心中一顿，她曾经在裴恒之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星空，而在这个刺客的眼中，她看到了一个黑洞。

“我承认，是我将鲛人因果网络能量挪用的。”被楚凝分析了无数遍的真相，就这样从这个刺客的口中缓慢流出：“我将能量全部移出，借助刺客本源，全部输入了他的体内。”

楚凝转回头去，此时荆七正看着陆斯年的位置。

“七？”

“你不应该这样做。”楚凝眯起眼睛：“裴恒之计算得很好，他知道陆斯年承受因果的极限，即使你不擅用鲛人因果网络的能量，他也能承受他自己分担的那一部分因果之力！”

“当然可以。”荆七此时忽然冷笑出声：“当然可以承受，但是代价是灵魂永远背负这一切。”

“他凭什么遭受这一切？”荆七提高了声音：“就因为他是迦楼罗的哥哥？”

“那你有想过鲛人凭什么遭遇这一切吗？”楚凝抬起头来，荆七现在很激动，他体内的刺客本源也在蠢蠢欲动，就连楚凝身体之内的意识体，竟然也正在微微颤抖。

但是她必须冷静，必须站在这里。

她不知道她为了谁站在这里，但是楚凝隐约觉得，如果这一次，她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话，在以后她见到鲛人的每一次里面，她都会觉得于心不安。

面对那些纯净的，温和的NPC灵魂，她会感到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

“......”荆七定在原地，他没有办法回答。

楚凝在进门前问修的最后一个问题，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谁是迦楼罗因果网络的核心？

答案就是——陆斯年。

陆斯年能够承受住作为核心必须承受的这一切压迫，代价是因果和灵魂永远融合，就和释放了禁咒之后的颜叶一样，永远承担因果。而荆七，因为同样是网络核心，他能够隐约知道陆斯年会承担怎样的命运，所以他将鲛人网络能量转送到陆斯年身体里面，用整个鲛人网络的能量，帮助陆斯年承担因果之力。

所以，陆斯年能够活到现在。

鲛人现在的所有状况，其实就是被迫承受因果的结果。

也就是说——现在的迦楼罗因果网络的承担者，也有鲛人一族，而鲛人一族独立的因果网络，成为了迦楼罗因果网络的子网络。鲛人全族，就此被迫进入迦楼罗因果网络。

当初迦楼罗帮助鲛人一族巩固天池的时候，估计没有想到有一天，鲛人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为她承担因果。

真相往往都是出乎意料的。

荆七这样做，鲛人族长却仍然希望他回到鲛人国度，因为这样，她能为荆七解除刺客传承之人的宿命，也是变相地将荆七解救出因果网络的束缚。鲛人用一种谁都想不到的方法，还了迦楼罗当初固定天池的恩情。而且，即使族长可能知道这一切，却还是愿意替荆七解除这个宿命，说明，其实鲛人族长，并没有责怪荆七，或者，她默认了荆七的这一种自私的行为。

就像当初，融城默认吞叶藤杀死自己，将自己生魂囚禁在吸魂珠中的行为一样。